【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敢问芳名?”

    两名远道而来的外乡士子都对这个登徒子怒目相视,来自辽东的豪侠更是猛然起身,按住腰间佩剑,沉声道:“小子,我劝你把狗爪子从陆姑娘肩头拿开!”

    四人只见那个年轻人悻悻然缩回手,但是紧接着他便抬起双手,重重击掌。

    很快就有一名身披铁甲的北凉武人大踏步走入酒楼,大堂顿时鸦雀无声。

    而这名武将,一看就不是寻常士卒,说不定猜测是个边军都尉那都小了。

    徐北枳像极了仗势凌人的纨绔子弟,那只“狗爪子”又放在了女子肩头,另外那只手指了指身后,笑道:“怎么,不服?!”

    那名满身杀气的魁梧武将站在徐北枳身后,虽然气势惊人,但是眼神无奈。他娘的,老子堂堂一个陵州实权校尉,就成了那种帮着自家公子欺男霸女的狗腿子啦?关键是这还当着北凉王的面啊!

    正在掏钱结账的徐凤年有些头疼,店伙计赶紧拿了酒水钱就跑路了。

    辽东豪侠立即松开剑柄,虽未说着向人低头的言语,但显然已经想着息事宁人了。

    徐北枳突然转头望向那个蓟州好汉,上前两步,一巴掌拍在那家伙的脑袋上,骂骂咧咧道:“听口音是蓟州那边的?蓟州是吧?老子差点就要去你们蓟州当经略使了!干你娘的蓟州……”

    如果按照徐北枳的意思,北凉铁骑还真就要跟河州蓟州“借粮”了,而且是一路推进到京畿西部。

    这口怨气,徐凤年是皮糙肉厚的大宗师,徐北枳出气不得,今天总算是逮着个凑合的机会了。

    那个蓟州大侠真是欲哭无泪,惹你的人又不是我,我刚才正忙着收拾那条油腻鸡腿,想给陆姑娘拍马屁都已经错过了,根本就没来得及朝你瞪眼啊,你凭啥冲我发火啊。

    除了那名陵州校尉,很快就有七八名披甲士卒闻风而动,如此一来,徐北枳的“仗势欺人”就愈发明显了。

    徐凤年起身绕过桌子,握住徐北枳的手,轻声说道:“走吧。”

    徐北枳用力挥开徐凤年的手,愤怒道:“走走走!你就知道退让!你什么时候把对北莽的气魄分出一丝一毫,离阳朝廷也不敢让温太乙和马忠贤去靖安道接手漕运!我徐北枳在陵州,给说成买米刺史,如今到了清凉

    山,成了转运使,还是个买粮官!这没有关系,但是我们北凉铁骑,有关系!”

    已经积攒了无数怨气的徐北枳终于怒极,一拳砸在徐凤年胸口,“离阳要天下少死人,我北凉答应!但是离阳要我北凉多死人,我徐北枳,第一个不答应!”

    一口一个温太乙马忠贤,再加上那个“我徐北枳”。

    不仅仅是刚刚就漕运一事调侃北凉的两名读书人,吓得噤若寒蝉。

    整座酒楼都大气不敢喘一下。

    徐凤年欲言又止。

    徐北枳突然神情如同一个心灰意冷的迟暮老人,意态阑珊,自嘲道:“我知道,你终归能够让朝廷不缺一石粮草进入北凉,你这个北凉王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徐北枳望着这个年轻藩王,“但是,我替你不值!”

    徐北枳猛然转头,对那五人近乎怒吼道:“你当北凉都是傻子,那些石碑上的名字,人人都是傻子?只是为了这个叫徐凤年的王八蛋玩意儿,就那么慷慨赴战死在关外?!”

    没喝酒却像发酒疯的徐北枳环视四周,“老子要是徐凤年他这个憋屈王八蛋,早就砍死你们这帮连王八蛋都算不上的家伙了!关外以南,是我北凉!别忘了,北凉以南,就是你们中原!”

    徐凤年摇头,对开口说道:“橘子,我不憋屈。”

    徐北枳怔怔看着这个家伙,低声苦涩道:“我憋屈。”

    徐凤年笑了,从酒桌上拎起一壶还未打开的酒,搂过徐北枳肩头,“行了,请你喝酒。”

    徐凤年不由分说带着徐北枳离开,不忘转头对那个手里拿着应该找钱给徐凤年的铜钱、却打死都不敢上前的店伙计,打趣道:“少收这桌客人一壶酒钱,刚好两清了。”

    ————

    跟随在徐北枳身后充任扈从的实权校尉,正是北凉旧将王石渠之子汪植,剑门关一役后负责陵州与西蜀接壤的米仓岭道腊子口,如今是北凉十四实权校尉之一。在凤字营脱颖而出的洪书文现在就在汪植麾下任职,足可见汪植在年轻藩王心中的地位。

    有些声音,拂水房听得到,徐凤年也就听得到。

    靠山吃山,一座靠山,在北凉想要成为山头,就需要推到军头的位置上,最不济也要跟边军以及兵权沾边才行。否则任你做到李功德这样的经略使高位,在北凉也发不出足够分量的嗓门。在徐凤年接任藩王之前,李功德敢跟钟洪武横眉瞪眼?不敢的,甚至连钟洪武的部将也不敢。而北凉的山头,除了燕文鸾何仲忽陈云垂这些名副其实的老将,其余像皇甫枰、胡魁也算,因为手里有兵权,而官品要高出半阶的凉州刺史田培芳偏偏就不行。当下的陈锡亮其实也算,因为他跟龙象军有近水楼台的优势,青苍城一战,与流州将军寇江淮也有生死之交。但是徐北枳就不行,随着他离开陵州进入王府,先前与徐北枳关系很好的汪植这拨青壮武将,就会有些心思,所以这次北凉巨头在拒北城的碰面,汪植离开腊子口北出关外,除了汪植本人想要为徐北枳鼓吹造势,何尝没有陵州将军韩崂山的暗中授意?何尝不是对徐北枳寄予厚望的整个陵州军伍体系,一次“出声”?

    徐北枳是如此,事实上几乎所有边军将领,都是人人如此身不由己。左骑军统领周康为何对于分兵一事那般坚决抗拒?当真是锦鹧鸪自己贪图权势?自然不是这么简单,周康在地方上拥有众多将种门庭的支持,周康很多时候需要考虑他们的利益关系,只要骑军副帅的周康还想在边军中更进一步,无疑就需要给背后那些人吃定心丸,只不过徐凤年过于强势,在城头上当着所有人打了个他一个措手不及,锦鹧鸪不得不低头而已。所以下了城头,同样被划走兵马的右骑军何仲忽就喊了周康一起喝酒,对于这些动作,徐凤年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只要锦鹧鸪不做出过激举措,也就算了,没理由剥了人家的兵权,还不许别人不牢骚几句。

    名义上的北凉边军第一人褚禄山,这次留在怀阳关都护府,从头到尾没有露面,何尝不是这个恶人连他褚禄山都想做做不得?与其徒劳无功还惹人厌恶,干脆就闭门修清净了。

    离阳先帝赵惇杀张巨鹿。

    那么有一天,万一真的打败了北莽,徐凤年会不会也要在徐北枳陈锡亮和某些大局之间做取舍?

    与此同理,徐北枳陈锡亮一样在北凉王和某些理想梦想之间做出抉择?

    也许不会,也许会。

    这个“也许”,就已经很让人不轻松不舒心了。

    啃馒头的老百姓,钟鸣鼎食的王侯,各自的痛苦和惬意有格局高低之分,但痛苦和惬意的重量,从无大小之别。

    逍遥江湖的神仙眷侣,小地方的才子佳人,穷乡僻壤的白头偕老,爱情或许各有壮阔平缓之分,但相互之间的感情其实并无多寡之别。

    徐凤年和徐北枳走上一堵并不高的集市外围墙垛上,汪植很识趣地没有跟上。

    徐凤年蹲在小矮墙上,吃着刚从摊贩那边买来的烤馕,买了两只,徐北枳不领情,他就两只叠放在一起啃。

    徐北枳盘腿而坐,双手握拳撑在腿上,怔怔出神。

    徐凤年含糊不清问道:“橘子,怎么突然发那么大火?除了我,还有谁惹到你了?”

    徐北枳缓缓道:“这个天下惹到我了,你又是唾面自干的窝囊德行,我当然不开心。”

    徐凤年吃馕吃得腮帮鼓鼓,转头谗媚笑道:“其实我也不开心,有可能是脸皮太厚,你看不出来。”

    徐北枳没有转头,“如果有朝一日,北凉打下了北莽,夺得天下,我不去中原,会回北莽。”

    徐凤年惊讶啊了一声,“那就真可惜了,我跟你说,以前大姐为了骗我去江南,总说那里的水土好,养出满大街的可口闺女水灵小娘子,我当时不信,后来自己跑去一看,还真是唉。要不是咱们北凉好歹有个胭脂郡的女子撑脸面,我可真舍不得中原江南。你就算不乐意当离阳官,也该去看一眼。”

    徐北枳抬头看着日头,眯眼道:“不去了,这辈子从北往南走,走到北凉陵州已经够南边的了。”

    徐凤年肩膀靠了靠徐北枳,“橘子,在陵州就没瞧上眼的姑娘?要是有,人家姑娘又不同意,我帮你抢。”

    徐北枳转头看了眼这个没正形的年轻王爷,郑重其事道:“如果你当皇帝,不要让陈锡亮当首辅,对你们都好。”

    徐凤年愣了一下,笑道:“放心,我不当皇帝。”

    徐北枳又说道:“那也不要让陈锡亮当离阳的第二个张巨鹿。”

    徐凤年拍胸脯道:“真打赢了北莽,没有了后顾之忧,我要谁死谁不死,没你想的那么困难。”

    徐北枳摇头道:“张巨鹿是自己想死的。”

    徐凤年陷入沉思。

    徐北枳感慨道:“陈锡亮,不适合庙堂中枢,他做官只做到一州刺史,最多远离京城的一道经略使,大概才能安享晚年,能够有含饴弄孙的一天。”

    徐凤年点了点头,“以后有机会我会把话带到,但至于陈锡亮自己怎么想,我不会拦,估计也拦不住。”

    徐北枳伸出手。

    徐凤年纳闷道:“干啥?”

    徐北枳瞪眼道:“馕!”

    徐凤年掰扯下剩余烤馕的一半递给徐北枳。

    徐北枳大口大口吃完烤馕,抹了抹嘴,“柿子,我不开心,还能拿你撒气,那你不开心,怎么办?”

    徐凤年不假思索道:“打北莽蛮子!”

    席地而坐的徐北枳闭上眼睛,用手拍打膝盖。

    徐凤年跟着拍子,吹起了口哨。

    一个柿子,一个橘子。

    伴随着柿子的轻灵口哨声,橘子突然朗声道:“君只见,君只见听潮湖万鲤跳龙门!”

    柿子跟着朗声笑道:“独不见清凉山,有名石碑不计数!”

    “君只见,君只见葫芦口头颅筑京观!”

    “独不见高墙下,死人骸骨相撑拄!”

    “君只见,君只见凉州北策马啸西风!”

    “独不见边关南,琅琅书声出破庐!”

    “君只见,君只见三十万铁骑甲天下!”

    “独不见北凉人,家家户户皆缟素!”

    ……

    ————

    许多年后,清凉山北凉王府,早已变成了北凉道经略使府邸。

    深夜中,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独立于风雪夜,望着街道尽头。

    被誉为离阳新朝边臣第一人的陈姓老人,守着身后这栋原本姓徐的宅子已经四十年。

    整整四十年了。

    为此他在去年秋末还拒绝了离阳登基新帝的招徕,拒绝成为新朝首辅。

    因此,他等于是自己将那个“文正”谥号拒之门外。

    离阳朝野上下尽知,这位崛起于北凉官场然后就再无离开过北凉一步的江南寒士,在入凉之前便有“死当谥文正”的远大志向。

    他刚刚在昨日辞官。

    如今,垂垂老矣的老人,霜发与风雪同色。

    就在视线模糊的老人以为等不到人的时候,一架马车悠然而至。

    老人颤颤巍巍走下阶梯。

    马车上走下一位同样白发苍苍的老人。

    远道而来的老人,身子骨显然不如那栋大宅子的陈姓老人,姓徐的他披着厚重裘衣,需要那个与他同样姓徐的车夫的搀扶才能走到陈大人身前。

    三人一起走上台阶,转身望向街道大雪纷飞。

    隔着中间那个最无老态的人,担任了三十多年都不肯挪窝的北凉道经略使陈锡亮,微微身体前倾,转头望向另外的那个老家伙,轻声沙哑笑道:“我帮王爷守住了北凉道和这清凉山四十年,所以你不如我,是吧,徐北枳?”

    那个老态龙钟披厚裘的老人拿出所有气力冷哼一声,“你赢了……你赢了,行了吧?”

    位置居中的老人,虽然年龄相仿,但是看上去却仅是四十不惑出头些的岁数,他一左一右握住陈锡亮和徐北枳的手,轻声笑道:“别争了。”

    离阳皇帝换了换,年号换了换。

    但是三位老人,徐凤年,徐北枳,陈锡亮。

    只在今夜,看了一场北凉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