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惜。”王院君已经数不清这两天说了多少个可惜。

    众人复查试卷。

    最后,蔡县令三人来到方运试卷前,不断讨论,可最终没有办法。

    以至于到了午饭时间蔡县令还迟疑不决,只能暂时不管,去吃午饭。

    吃过午饭,众人休息两刻,继续回到阅卷房。

    蔡县令还是舍不得让景国唯一一个双甲童生从自己手上溜走。

    王院君开解道:“无须过多计较,有鸣州之才,有无错圣言,将来的成就必然不在我等之下,这天下第一童生双甲的虚名不要也罢。他一身是伤都能得案首,中举不在话下。”

    蔡县令呆立片刻,突然正气凛然道:“吾等为君、为国、为圣、为人族选人才,焉能因他人诽谤而畏葸不前!一世骂何如百世骂!”

    万学正和王院君相视无语,蔡县令这话是说如果给了方运双甲,能得一世骂名,要是不给,就要被骂百世,把方运捧高到了极点。

    蔡县令说完,大笔一挥,划掉之前对方运请圣言的乙等评语,重新书写评语:

    一身是病伤,

    牛车赴考房;

    寒门少笔墨,

    为圣选贤良。

    甲!

    请圣裁!

    万学正和王院君目瞪口呆,没想到蔡县令下了如此重注。

    两人为官多年,看完后立刻意识到,这个蔡县令看出方运必当成名,所以借此机会一搏。

    输了,不过是罚俸,朝廷不会重罚,因为给方运争双甲也是让景国受益。

    可要是赢了,他会成为景国第一个出双甲童生的县令,虽然院君主管教化,可县令才是一县的主考官和父母官,功劳最大,绝对可以得到提拔。

    王院君和万学正顿时心服口服,怪不得对方是进士,单就这份勇气和豪气就不是他们能比。

    两人相视一眼,立刻大声说:“请圣裁!”

    三人的声音通过文院无处不在的才气进入虚空,最后来到东海之畔、泰山之南的曲阜,圣院。

    遥遥望去,那是一座倒立的高山,上粗下细,山尖朝下插进地面,而山顶是一片巨大平台,上面楼阁林立,白云飘渺。

    孔子喜泰山,又不舍伤泰山主峰玉皇顶,于是取一侧的三千尺山峰从山脚横切,手提山峰回曲阜,轻轻一抛,于是有了闻名天下的“倒峰山”,并提笔在空中作画,一副水墨楼阁画悬于空中。

    孔子张口一吹,笔墨楼阁纷纷落于倒峰山顶,形成曲阜书院,即现在的圣院。

    圣院的最中心有一座极为旷阔的大殿,可坐十万人,乃孔子讲学之处,名为列圣殿。

    列圣殿内有一座圣台,圣台上有许多雕像,供奉着从古到今的所有封圣之人。

    在圣台之下,有三位儒雅的老者坐成一排,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这三位老者乍一看平平无奇,但细看之下,三人眼中竟闪烁着无数的奇异画面。

    有星空流转,有四季轮换,有空谷幽山,也有市井喧闹,从塞北草原到远南雨林,从极西荒漠到东海之滨,凡世间种种皆在其中。

    此时三人眼中闪烁最多的画面是圣元大陆各地文院中的场景。

    圣元大陆十国九十州,每州九府,每府九县,七千余座文院内的一切尽在三人眼底。

    一人开口。

    “可甲,可乙。”

    又一人开口。

    “天之门生,伤病赴考,字可练,向圣之心难得,甲!”

    最后一人许久不语,最后口吐一字。

    “可!”

    最后一人的声音飞跃千山万水,在济县文院的阅卷房内炸响,所有人都如同耳畔听雷,毛发如同在狂风中吹乱。

    众人又惊又喜。

    “半圣传音?抵我一月苦修啊!”一位讲郎欣喜若狂。

    万学正道:“一般来说如果半圣同意,只会默认,可半圣竟然开口,是怕我们不给他甲,说明很认同,仅次于半圣钦点,是大好事啊。”

    蔡县令思索片刻,却道:“半圣传音这事千万不可外传。一来他年纪还小,万一知道此事必然骄傲,对前途不利,等他成为举人再告之不迟。二来么,他得双甲本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若是再有半圣传音,不知道多少小人会背地里中伤。这件事我会上禀文相,让他下令封口。要是敢把今天的事传出去,罪同杀进士,当受五马分尸之刑!”

    蔡县令目光如冰,体内才气涌动,一股寒意在阅卷房内蔓延。

    进士一怒,才气可化为能杀人的才气之枪剑,异常恐怖。

    十位在文院教书的讲郎急忙弯腰行礼,口称不敢。

    “我等世代为景国子民,见此英才欢喜还来不及,怎会加害?”

    “我与方运是远房亲戚,我还教过他识字,断然不会害他。”

    “哼!”蔡县令不悦地冷哼一声,试卷的名封还没打开那个讲郎就知道是方运的,可见这几个讲郎没少偷听他们三个考官说话。

    王院君说:“县尊所言极是,他毕竟年纪还小,切不可过度捧杀。那个方仲永我也见过,一直为他担心,可惜他父亲利欲熏心,日后难说。”

    蔡县令点点头,说:“既然名次已定,那就开名封,写金榜。”

    于是众人把试卷封住名字的地方撕开,然后拿出五张很大的黄纸,就是所谓的金榜。

    蔡县令只扫了一眼就记住五十名童生,提笔在第一张黄纸的左上角写上:方运,甲,甲。

    第二行写:方仲永,乙中,乙下。

    ……

    “生不逢时。”王院君看着方仲永的名字低声说。

    写完五十个童生的金榜,蔡县令说:“我来写今日的文会请柬。”

    王院君和万学正沉默以对。

    每次放榜后的当天,三位考官会举办一个文会,请本地有功名的人和排名前十的童生参加,主要是讨论、点评和鉴赏这次县试的试卷。

    请柬本来让别人写就可以,但蔡县令自己写,说明他对今天的文会极为看重。

    等忙完一切,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文院正门大开,外面人山人海,大量的考生和亲友挤在外面,把文院门口原本宽阔的场地挤得水泄不通。

    不等张贴金榜,一个人急急忙忙向文院内走去,众人一看是本县的鲁捕头,都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鲁捕头快步找到蔡县令,弯腰拱手,道:“启禀县尊,那夜的事已经基本查清,只是没有证据。”

    “说!”蔡县令不算高,但目光极为有神,严肃地看着鲁捕头。

    “是!大源府柳家的柳子诚看上方运的童养媳,刻意交好方运,但那杨玉环却是贞洁烈女,对方运死心塌地,方运也没有为银钱放弃她。柳子诚事败恼羞成怒,曾出言威胁,后命人在吉祥酒楼附近的小巷围殴方运。”

    “确定是大源府柳家?”

    “绝不会错。”鲁捕头小心翼翼看着蔡县令。

    蔡县令皱眉苦思。

    片刻之后,鲁捕头低声说:“下官还听到方运的一件奇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方运说他被打的那夜,被一个神秘人救起,然后那人收方运当学生,一夜间教会了方运很多。”

    “哦?那方运此前文采如何?学问如何?”蔡县令立刻问。

    “很差,连我当年都不如,断然不能中童生。”

    蔡县令看了看鲁捕头。

    两百年前捕快衙役的地位很低,根本没有品级,但这些年人口增长、才气鼎盛,考取功名的人越来越多,大量的秀才童生充实到各个职位,捕头也有了从九品的品级,管缉拿治安,甚至有朝廷配发的文宝腰牌。

    这位鲁捕头是一位秀才,考举人无望才当了捕头。

    “我知道了,这件事不要对别人说。”

    “是,大人。”

    鲁捕头正要转身离开,蔡县令拿出一张请柬,道:“这是邀请他去吉祥酒楼参加文会的请柬,你亲自给他送去。你安排个人去盯梢,防止柳子诚再来报复。若柳子诚敢动手,你按《景律》处置,保护方运最重,你明白?”

    “下官明白。”

    “去吧,给方运一个好印象。”

    “是!下官告退。”

    鲁捕头心中一凛,他知道蔡县令是文相的人,和左相柳山是宿敌,但现在左相权倾朝野,据说几乎逼得文相要告老还乡。在这种时刻,蔡县令绝对不应该得罪柳子诚或任何柳家的人,但现在却力保方运,证明那个方运很不一般。

    鲁捕头向外走,正好碰到去张贴金榜的衙役,问:“那个叫方运的在没在榜上?”

    “啊?您不知道?今年的案首就是方运!而且是双甲案首!”

    “案首啊,什么?你再说一遍!双甲?你没说错?”鲁捕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自己看。”衙役说着把卷着的金榜摊开,第一页第一名就是方运,两个醒目的“甲”字就在上面。

    鲁捕头倒抽一口凉气,他可是实打实的秀才,最清楚双甲童生的意义,景国建国两百年,一个双甲童生都没有!

    他向下看去,神童方仲永不过是双乙。

    鲁捕头的心思活跃起来,脚步不由自主加快,心里的小算盘迅速打着。

    “怪不得蔡县令不怕得罪大源柳家!原来是双甲童生。这意味这方运的请圣言无一处错误,这样的人绝不一般,背后恐怕有一尊庞然大物,那神秘人莫非跟文相有关?很有可能!这次让我送请柬,可是天大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那衙役小声说:“我听那几位讲郎说过,这个方运还是圣前童生。”

    “嘶……”鲁捕头再次倒吸一口凉气,双甲圣前童生,哪怕毫无背景,也值得蔡县令全力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