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五带着四个汉子,挎着两竿长枪带着陈龙就出发了。

    一辆骡车上架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材,那是替魏掌柜准备的。天色阴沉,似乎就要下雪的样子,一路上众人匆匆赶路,难得有几分笑颜。

    日夜兼程,也就两三天的工夫,陈龙就带着找到了魏掌柜的简易坟堆。好在此时是寒冬腊月,起出来的魏掌柜还是浑身冻得僵挺的样子。一颗子弹透胸而过,在背上带出了小孩拳头大小的一个豁口。元五长叹一声,这么猛烈的子弹伤口,那绝对是制式武器打出来的。

    陈龙还带着他们看了自己跌落下去的地方,涯沟里小鬼子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可眼力好的还是能看到:沟底石块上漆黑凝固的血迹和惨白的疑似冻干脑浆。

    “你小子真是命大啊!那么高摔下去都没事,真是万幸啊!”元五拍拍陈龙的肩膀,算是完成了他的这趟查勘之旅。

    回到三岔口镇,魏掌柜的家人早已经在等候着了,自然是一番心酸的痛哭,满怀着对凶残小鬼子的仇恨。

    “三娃哥,过了年俺们能去找你吗?麻烦你给俺们仔细讲讲,到底是哪儿的鬼子杀得俺爹。俺们要报仇啊!”魏家的大小子魏春生带着弟弟二夏直接给陈龙磕了一个。

    “哟,使不得,使不得。”陈龙赶忙拉起兄弟两个,攥紧了拳头道:“仇,俺们是一定要报的。不说魏叔的天大仇恨,就是俺也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啊!你们要是信得过俺,俺们就年后从长计议,踏踏实实地弄他一回。俺是不会放过那些天杀的小鬼子的!”

    “中!俺们回家趁着过年安顿了俺娘和俺妹,十五之前一准去寻你!”兄弟俩抹干了眼泪,掷地有声道。

    “四老爷,俺这就回了,感谢您老这几年的关照。”陈龙领了工钱,向周四老爷辞行,承蒙四老爷关照,发足了一年的工钱还另外多给了五个大洋,也算是对他差点丧命的补偿了。将二十个大洋贴身揣好,陈龙就打算上路了。毕竟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他家陈家岗子离着镇上可也有十多里地呢。

    “小子,古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可不敢仗着一点拳脚功夫就敢去找日本人的麻烦,鬼子可是有枪有炮的。悠着点儿,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招呼一声。”难得的元五这个护院队长也来劝告一番。四老爷家可是有长短七八枝枪的,起码元五的腰上就别着一把锯了准星的盒子炮。

    “五哥,倒还真是有个事儿要麻烦你。”犹豫了一下,陈龙还是说了出来:“你码头走的多,要是知道哪里能买到枪,还望指点一二。”

    “你啊,还真是个犟种!”元五咬了咬嘴皮,沉吟了一会儿道:“枪可不便宜啊,你真铁了心要干?”

    “五哥,要是你被小鬼子往死了弄了,你会不报仇?!”陈龙斜着眼看了他一回,“俺回家让俺爹娘把亲事退了,婚不结了,也要买枪拉杆子寻小鬼子的晦气!”

    “有种!腊月二十晌午前,你来吧。”元五倒也痛快。

    “嗨,要不是阎长官失了太原府,几条枪的事儿,就找勤书也是小事一桩啊!”四老爷在边上感慨一声。

    此时,太原会战已经结束,鬼子占了太原府,把山西的土皇帝阎锡山赶到了晋西南龟缩着了。当然,四老爷的大儿子周勤书算是命大,早早退到了上当一带,给家里报了平安。但晋绥军失了太原这个根本之地,太原兵工厂也搬迁停产了,所以武器供给也局促的很。因此四老爷有此感慨。

    “三娃哥,俺也跟你去,俺也要打鬼子!”冷不防一个毛呼呼的脑袋拱了进来,一个半大的身子努力挺直着,正是四老爷家的羊倌小豹子。这小子是个孤儿,吃镇上百家饭长大的,懂事以来一直就帮着四老爷家放羊为生,今年还不满十五,一直都和陈龙关系很铁的玩伴。

    “这——,你可不要开玩笑啊,打鬼子那可是要死人的。”陈龙摸摸小豹子的脑袋,恐吓道。

    “俺不怕!俺打小被狼拖被水淹,早就死过几回的了!今儿魏叔遭了难,鬼子敢欺负俺三娃哥,俺绝饶不了该死的鬼子!”小子拍拍腰间的材刀,一脸严肃。

    “这事儿闹得,唉——”四老爷摇摇头,自顾回屋去了。

    “三娃哥,带上俺吧!俺的功夫是你教的,对付个把两个汉子还是不含糊的,你还不了解俺?!给你帮个手,送个信也是好的呀!”小豹子揪着陈龙的膀子不依不饶道。

    “那,成吧!要死咱哥俩死一块好了!”陈龙拗不过这小子,确实拉队伍也需要人手,勉强也就答应了下来。

    “好唻,那你等俺一会儿!”小豹子一溜烟的找帐房去清账,收拾行李去了。

    “三娃哥,你...这就走了么?不回来了吗?”镇子外,小桥头,周家三小姐云芳提着个小包袱拦住了陈龙的身形。

    “云...三小姐——”陈龙摸摸脑袋,他和这个三小姐平时处的倒是不错,不过身份的差异绝对是不会让他有任何非分之想的。不过,现在主导这具身体的可是后世某人的心态,虽然言语上把握了分寸,可丝毫却没有低人一等的念头:“俺先走了。不过,回来是肯定的,还会频繁地往来的。你...多保重啊!”三小姐娉婷瘦弱,让人看的心疼。平日里帮着她打水,劈材,陈龙没少出力气。

    “嗯,你也多保重!真要惹不起日本人,就...忍一忍啊!阎长官那么多兵将都失了太原府的,可不敢来犟的......。俺大哥来信说鬼子飞机大炮可凶狠了,南京上海都没有保住呢......,你可要多加小心啊!这个...拿着。”

    “没事儿!这里毕竟是咱的山河祖地,还容不得他小日本子撒野!”陈龙结过了包裹,感觉里面是软和的衣服,笑着道谢:“多谢了啊。没事就多练练我教你的拳脚,身子骨壮实点,起码鬼子来了跑起来也快点。”

    “知道了,人家每天都有练呢。”周云芳羞涩地点点头,跟着对一边的小豹子吩咐:“小豹子,你跟着三娃哥要机灵点,多......照顾照顾他,知道吗?”

    小豹子:“知道了,云芳姐!你就放心吧!”

    “走了,再见啦。”陈龙紧了紧腰带,挥手告别了姑娘,大步走上大道。

    桥边,夕阳下,苗条的身影久久地挥别着,一丝清泪悄无声息地挂在了腮边。

    唉——,自古多情伤别离!只是这颠沛的乱世,又岂容儿女情长?!陈龙不敢再回头,大踏步走的飞快。

    “娃,你这是怎么了呀?俺的娃呀,你可遭老罪了啊,嗬嗬嗬——”当陈龙解开包裹的布巾后,他的老娘抱着他哭了:一道从眉脚到后脑勺的大豁口,几乎还能看到白森森的头骨,尽管已经**天的时间,可依然会扯破伤口,鲜血淋漓。

    “这些个畜生的小鬼子,老子要和他们拼命!”爷老子陈老山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红着一双眼睛跳着脚怒吼。

    “爹,娘,你们都消停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陈龙心底真的是被感动了,虽然只是这具躯体的亲人,可那种挚爱、关切的神情依然让他感动不已。“小鬼子蹦跶不了几天的,这个仇俺是一定要报的。”

    “对,一定要报!”大哥陈羽和嫂子王幺芹也赶了过来,看着兄弟的受伤样子,他也急眼了。

    “鬼子有枪有炮,俺咱们跟他们斗,是要冒着生死的风险的,得慢慢从长合计。”陈龙其实很不愿意这个淳朴本份的家庭,掺裹进打鬼子的行列。

    “枪?俺们也有啊!大羽,把俺家的猎枪好好擦擦,火药、铁砂子都备足了,鬼子敢来就打他个鳖孙!”老爷子一辈子猎户出身,嚷嚷着就要准备家伙事儿。

    “爹,你那个是猎枪,打仗不管。”陈龙笑着按着老爷子坐下。喷砂猎枪,能打中十几二十米都是强的,压根也不能和鬼子的武器对阵。

    “不管?三百斤的野猪都两枪撂倒,俺就不信这小鬼子三头六臂!”老爷子反驳道,一边的陈羽也跟着点头。

    “哥,你别动,看,血都出来了!”小幺妹小蓉按住二哥的肩膀,细心地帮他清洗伤口,再敷上金创药。自然,这金创药是元五这个积年大盗给的,药效确实是没得说。

    “爹,老大,你们该干啥还是干啥吧,俺都有计较。”陈龙不敢乱动,只能摆摆手让他们坐下。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个瓜娃说的叫个啥嘛!”爷老子年轻时也算的个人物,一路猛虎拳曾经制服过三四个抢劫的贼人,而今依然是不服老。

    “俺已经找好了路子,咱也要买枪——那种打战用的钢枪。”陈龙只能大概透露点自己的计划:“有了枪,咱才好拉人立杆子,有了队伍,咱就有和日本鬼子干的本钱。”

    “嘶——,买枪,拉杆子?那可要好多钱了!”老爷子和老大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为难的样子。

    “大爷,钱俺们都有点。二十个大洋,听元五大哥说,至少能买条单打一。”小豹子帮着小蓉打下手,这会儿也插嘴道。

    “钱么,家里也有点。他娘,咱也能拿出...二...三十个大洋吧?”老爷子有点扣嗦的肉疼,农家猎户,积攒这三十个大洋也是不容易的。

    “没有!那是二娃娶亲的钱......”老太太赶忙拒绝。

    “娶亲?俺的亲娘唻,小鬼子来了,命都没有了,还娶亲!”陈龙白了他老娘一眼,将一个小蓝布包袱扔在桌上:“幸亏俺还有贵人相助,买枪根本就用不到家里的钱。喏,一百个大洋呢,够俺开张的了!”

    “嘶——,谁给你这么多钱啊?还真是大方啊!”一件加厚的夹袄里白花花的一堆银元,一家人看得张大了嘴。

    “哥,是三小......”小豹子也是嘴张得能整吞鸡蛋,还差点说漏了嘴。

    “这你们就别管了。开饭吧,饿了!”瞪了一眼小豹子,陈龙起身洗手。

    “开饭!面糊疙瘩汤。蓉儿,割点腌兔肉炒个咸菜,给你二哥补补。”老太太还真是心疼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