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酒坛见了底。

    薛采眼中起了一层雾,喝得头晕脑胀,五迷三道。她伸长手臂去拿桃酥,明明觑准了,结果抓了个空,喃喃自语道:“好奇怪,这桃酥是不乐意被我吃掉吗?”

    第二次伸出手,仍旧扑了个空。

    薛采泫然欲泣,跟桃酥较上劲了,想把整张盘子都端过来,作为惩罚将它们全部吃干抹净,可张眼望过去,一碟桃酥变成了三碟桃酥。

    她简直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再看时依旧如此。

    “小恩公,可否忙个帮?”薛采转而向崔珩求助,却发现身侧之人也添了两重模糊的幻影。

    “有趣,真有趣,让我来辨一辨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如此思量着,她伸出一根食指挨个儿戳过去,实实在在触碰到崔珩胳膊时,笑得像朵明艳的桃花,口中呼出灼热的酒气,“哈哈,终于抓到你了。”

    崔珩见薛采目含秋水,双颊酡红,知道这个姑娘醉得不浅,一把将人扶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房。”

    薛采一个劲摇头,挣开崔珩的手,七倒八歪的跌坐在地上,“不,我不回去。”她抓起酒坛晃了晃,里面水声哗啦,“来,我们继续喝。”

    “不准胡闹。”崔珩有几分薄怒,把薛采像小鸡似的拎起来扛在肩上,径直往房间走。

    可是,薛采哪里肯依,肆无忌惮张牙舞爪的在崔珩肩头撒野,雨点似的拳头捶打在他宽阔的后背上,“你放我下来,不然我咬人了。”

    崔珩忍无可忍,把人往地上一掼,冷冷道:“行,今夜你就睡在外头吧。”

    他拔腿欲走,身体却钉在了原处。

    薛采紧紧抱着他的双腿,赖着不肯起身,仿佛一只害怕被人抛弃的小动物,脑袋讨好似的蹭了蹭崔珩的衣袍。

    她双唇红艳欲滴,似撒娇似哀求道:“小恩公,求你不要把我撇下。我很乖的,吃的也少,真的很好养活。”

    “你先起来。”崔珩瞧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头莫名感到无力。

    谁知,薛采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笑得眉眼弯弯,盛情邀请道:“你也一起坐嘛,我想听你讲故事。”

    崔珩既好气又好笑,耐着性子蹲下身与薛采视线平齐,一字一顿道:“我再重复一遍,起来。”

    “你说什么?”薛采歪了歪脑袋,好像很难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忽闪着眼睛将崔珩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露出了一抹“含辛茹苦数十年终于将孩子拉扯长大,而孩子不负所望出落得风流俊逸”的欣慰笑容,道:“小恩公,我有没有夸过,你长得可真好看。”

    “岂止一次。”

    崔珩瞪她一眼,不愿再白费口舌,单手攥住薛采后衣领,又要故技重施。

    薛采突然遭遇袭击,野猫似的猛然扭动身体,反而将那人拽倒在了地上。

    她趁崔珩还来不及反应,欺身上前,右脚一跨跪坐在了他的腰上,然后左右开弓分别按住那意欲挣扎的双手,居高临下俯视被她压制的人。

    月华如练,星河灿烂。

    崔珩在薛采漆黑的眼眸里看见了星光,亦看见了自己。

    倏地,有滚烫的酒气洒落在他了耳畔,“小恩公,你生的如此好看,怎么性子如此之差。”

    崔珩无声的笑了笑,他已做好离开的准备,所以往后再也无需忍受他这样差劲的性子。

    恰在此时,悬挂在廊庑下的铜铃无风而动,发出了一连串丁零当啷的声响。

    薛采怔住了,犹如被针刺了一下,心中警铃大作,醉意散去了七八分。她从崔珩身上跳开,顾不上羞赧,把手递过去,“小恩公,快起来,有人硬闯衡山。”

    每当她师父下山,布设在半山腰的天罡北斗阵就会按期启动。那阵法凶险非常,若要硬闯必有死伤。而一旦阵法被攻破,悬挂在院中的铜铃就会发出尖锐的警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崔珩将急匆匆往里跑的薛采拦下,大难临头竟有几分气定神闲,“别忙活了,人已经到了院外。”

    “什么?”薛采瞠目结舌,这速度完全超出了预估,她还想回房里打个包袱收拾点细软,听了崔珩的话双脚生了根似的扎进土里,走不动路了。

    “是孔鎏吗?”

    崔珩不答,唇角浮现一丝蔑笑。

    话音堪堪落地,但见一群腰间佩刀的黑衣人鱼贯而入,为首者如地狱使者,眉宇间笼罩着一片阴霾,浑身散发砭骨的寒气,不是孔鎏又是何人?

    他阴戾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崔珩身上,似乎吃了一惊,“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曾经跟狗一样跪在我脚下求饶的少城主。多日未见,你日子过得倒是悠闲,有如此美酒,怎么不请我喝一杯?”

    孔鎏挥了一记空鞭,继而道:“我手中这根马鞭想你可是想得紧呢。”

    薛采闻言,捏紧拳头,真想扑上去撕碎孔鎏那张讨人嫌的臭脸。

    崔珩将她挡在身后,轻声道:“别轻举妄动。”

    他面不改色,对孔鎏的讽刺羞辱一概置之不理,末了才道:“常言道狗改不了吃屎,你仍旧聒噪的像只苍蝇。”

    孔鎏冷哼一声,将阴毒的目光转向薛采,笑得没有一点温度,“姑娘好本领,孤身出入崇明岛还能毫发无损,李若鸿的高足果然名不虚传,你若投入我的麾下,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薛采呸了一声,怒骂道:“大晚上的,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孔鎏不以为忤,轻轻抚摸鞭身,甚是惋惜道:“倘若不能为我所用,那只能为我所杀了。”

    说着,他伸出两指往下一扣,命令道:“抓活的。”

    黑衣人倾巢出动,像飞天蝙蝠,气势汹汹的把猎物围困在了中央。他们整齐划一拔出佩刀,寒光凛凛,仿佛闪电劈开夜空。

    薛采与崔珩背靠着背。

    薛采一手按住匕首,蓄势待发,“小恩公,你双腿才刚刚好,把难缠的那几个交给我。”

    崔珩道:“你顾好自己就行。”

    嗖——

    一道破空声袭来,崔珩赤手空拳避开了攻向面门的马鞭,他攥紧鞭梢,往自己掌上绕了一圈,目视孔鎏道:“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孔鎏斜着嘴角,“我等这一天也已经很久了。崔珩,你是逃不出我手掌心的,我会把你抓回去慢慢折磨。你的腿,还可以再断第三次。”

    崔珩乜了眼孔鎏的右脚,眸中闪现讥诮的笑意,“可惜,你的脚是永远废了。”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孔鎏被人踩住痛处,双目赤红,手中马鞭挥舞得密不透风,招招凶残直击崔珩要害,不留给他丝毫喘息的余地。

    “你敢动我的人,我废了你又怎样?”崔珩见招拆招,饶是腿伤初愈,仍不落下风。

    当初若不是为了保护徐梦洁,以他的功力绝不会落入孔鎏之手。

    孔鎏闻言,反唇相讥道:“你护得再好,时宁不照样成了我的人。”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缠斗。

    反观薛采,就没有崔珩那么应付裕如了。

    她被一群黑衣人轮番围攻,刚击退一批,对方像海浪一般又猛冲过来。如此这般,若找不到突破口一直延宕下去,很容易被耗尽体力。

    此刻,她已经感到力有不逮。

    四五把大刀刺过来,薛采一个下腰勉强躲开,还未等她站起,下一波攻势又扑了上来。她心头一慌,险些暴露破绽,紧接着一把尖刀直直扎向了她的胸口。

    虽然莫大夫说过,她的心脏比常人偏低,但按照对方的刺法,依然会夺走她大半条小命。

    电光火石之间,一截木头打偏了黑衣人的手腕。

    薛采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发现又一群陌生人飞奔进了庭院,二话不说就与黑衣人过上了招。

    今晚,可真够热闹的。

    这回来的是敌是友无从分辨,但至少与孔鎏不是一路的。有了他们的帮忙,薛采轻松不少,她边打边退,正要去找崔珩,忽然瞥见孔鎏在不远处笑得阴鸷可怖。

    “跟了我们这么久,终于肯现身了。”孔鎏收起马鞭,望向一身青衣满面威严的中年男子,突兀的问了声好:“刘统领,别来无恙啊。”

    “畜生,我今日非杀了你,替城主报仇!”刘统领懒得跟他寒暄,大喝一声,挑起银枪怒气腾腾杀将过去。

    孔鎏掌中蓄力,连出数掌,打得刘统领节节败退。

    眼看刘统领飞了出去,孔鎏动作优雅地理了理稍显凌乱的衣袖,嘲讽道:“那崔默武莫不是养了一群废物,也难怪他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崔珩接住刘统领,将他扶稳,道:“刘伯,原来你尚在人世。”

    刘统领想要说话,却咳出了一口鲜血,等气息稍定才道:“少城主,我一直在找你,但始终没有打探到你的音讯。多日前,我派出去盯梢的人回来禀告,说孔鎏那厮兴师动众,行踪诡异,我便带人悄悄跟在他后面,看他又要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没想到,竟然能遇到你,真是老天有眼。”

    孔鎏掏了掏耳朵,“行了,叙旧的话也说过了。刘统领,想必你也能死而无憾了。”

    刘统领愤恨道:“孔鎏,你别得意的太早,我带的人手可不比你少。”

    “是吗?”孔鎏拖长音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以为自己是黄雀,其实你们全都是瓮中之鳖。”

    他拍了两下手,等候已久的□□手齐刷刷出现在了墙头。

    孔鎏面朝崔珩道:“我与你打了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负,你当真以为自己的实力在我之上?我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好将你们一网打尽。”

    又看向刘统领,“刘旭阳,你四处坏我好事,今夜我要将你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