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采和林星云伏低身子,藏在一片灌木丛后面。

    不远处,一名脑袋上罩了黑布袋子,被逼跪在地上的男人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被一左一右两只孔武有力的手死死的按住了肩膀。

    男人神气十足的喊道:“放开我!你们这群土匪,可知道自己绑的是什么人?现在替我松绑,我姑且饶你们不死,否则我手下的将士会把你们一窝端掉,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一声低笑钻入他的耳中,男人转过脑袋,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你笑什么?”

    “如今鹤百长身居要职,气势都与从前大不一样。”

    “你……你是谁?”鹤百长的声音突然变得惊恐不安,下一瞬,他头上的黑布罩子被人粗鲁的摘掉,阳光刺入眼睛。

    “鹤百长。”崔珩缓缓弯下腰,用冰凉的刀尖挑起他的脑袋,“你来说说,我是谁?”

    鹤百长眯起双眼,隐约看清了对方的面容,他眼中的惊恐在不断扩大,舌头打结磕磕巴巴道:“少城主,没想到你还活着。”

    “想来鹤百长见了我,应当是高兴的。”匕首拍打了两下鹤百长的脸,然后顺着他的脖子慢悠悠得划到了胸口,崔珩不紧不慢道:“毕竟我前些年对鹤百长不薄。”

    鹤百长颤颤巍巍道:“你抓我过来,究竟想干什么?”

    崔珩也不卖关子,开诚布公道:“天曜城的布防图在哪里?”

    “我……不知道。”鹤百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战战兢兢道:“谢舫疑心甚重,不可能让下面的人碰这么重要的东西。”

    “我要的,是你亲自打探,亲手绘制的布防图。”匕首落到右腿上,崔珩对准筋脉一刀刺了下去,血液喷涌,“我们相处数年,你也清楚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念在过去的情面上,我再问一遍,布防图在哪里?”

    鹤百长脸色煞白,连连摇头,“我没画,我什么都没画!”

    “哦。”崔珩直起身,把一件用藏蓝色手帕包裹的东西丢在鹤百长面前,“打开看看。”

    鹤百长颤抖着手指笨拙的打开绳结,里面是一支珠花发簪,他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恐惧与愤怒交织在了一起。

    “崔珩,你不是人!”

    “我记得鹤百长毕生的心愿,就是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妻,然后生下儿子传宗接代。”刘旭阳站在崔珩身侧,面无表情道:“恕我唐突,已私底下去探望过嫂子,再过几个月你的孩子也该出生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你们!”鹤百长蓦地泄了气,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侧胸口,打着商量道:“布防图可以交给你们,但是我有个条件。”

    “愿闻其详。”咚一声,刘旭阳手中的银枪往地上一拄,震得尘土纷纷上扬。

    “你们先放我回家,等我确定妻儿平安,再把布防图给你们。”鹤百长越说越有底气,“如果你们不同意,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崔珩用眼神示意刘旭阳把鹤百长放了。

    刘旭阳不放心道:“少城主,万一他耍什么诡计?”

    崔珩淡然道:“你派人在后面跟着就是。”

    刘旭阳不再踌躇,吩咐站在鹤百长两侧的人松开束缚。

    鹤百长肩头一轻,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他觑准机会,朝树丛密集的方向仓皇而逃。

    嗖——

    一柄长剑从他的背后飞来,不偏不倚的扎穿了他的心脏,鹤百长难以置信的倒下去,充血的视野里一抹月白色身影徐徐而至。

    他一边吐血一边断断续续道:“杀了我,你这辈子都休想得到布防图,天曜城固若金汤,不会永远属于你们崔家。”

    “是吗?”

    崔珩拔出剑,一脚将鹤百长踢得翻了个面,然后在他惊恐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下,用剑尖挑开他的衣襟,划破左侧的内衬,里面赫然有一张平铺的牛皮。

    崔珩把牛皮撕下来,上面空无一物。

    他拧开刘旭阳呈上的酒囊,将甘冽之物尽数洒在牛皮上,一幅巨细无遗的地图缓缓显现。崔珩随意扫了一眼,寒声笑道:“倒是比过去的布防缜密了许多。”

    “你……”鹤百长瞪着眼睛,不甘心的咽了气。

    薛采望着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出。

    林星云暗暗咋舌道:“这臭小子怎么比我们土匪更像个土匪。”

    他说话时,一根细小如羽毛的枯草被气流带动飘进了他的鼻孔里,林星云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小采,我想打喷嚏。”

    “忍住!”

    薛采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见他张着血盆大口,心中暗道不妙,慌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巴,可惜晚了一步。

    阿嚏——

    几步开外,崔珩目光低垂,正用一块白帕子自上而下擦拭挂在长剑上的血滴,听见响动,声音如刀刃般飞了过去,“什么人,出来!”

    林星云倒是从容不迫,把薛采重新背在肩膀上,磊落大方的走出了树丛,“崔珩,想不到你这个臭小子如此心狠手辣,真是让老子刮目相看啊。”

    崔珩不去理他,冰冷的视线凝聚在薛采身上,双手攥紧,极力忍耐着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怒气,“你们两个,躲在那儿作甚?”

    “看好戏啊。哦,不对。”林星云笑着改口道:“光天化日,孤男寡女,躲在树丛背后除了……你懂的,还能干什么?”

    “我没有问你,我在问她。”崔珩阴沉着脸道。

    刚刚目睹过崔珩杀人,此刻又被他紧盯着不放,薛采心头难免有几分害怕,轻声道:“小恩公,林星云带我来山上散心,凑巧遇见了你,就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趴在树丛后头偷看是我的主意,跟林星云没有关系。”

    “你这是在帮他开脱吗?”崔珩的声音愈发冰冷,手中长剑破空而出,击向了林星云的胸口。

    林星云连忙往边上一闪,气得破口大骂:“你疯了,老子肩上还背着小采呢,万一把她摔在地上,你赔得起吗?”

    “薛采,下来。”崔珩早就看眼前的画面不顺眼了,“你的脚怎么了?”

    “崴了。”薛采闷声道。

    “我有马,立刻带你回山寨。”说着,崔珩动手去抢薛采。

    林星云左躲右闪,偏不让崔珩碰到薛采的衣袂,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你也有气急败坏的时候。小采是老子看中的姑娘,老子才不会让给你。小采,走,哥哥现在就带你回山寨,哥哥还惦记着你亲手炒的菜呢。”

    “林星云别闹了,你不累吗,快放我下来。”

    林星云的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薛采担心崔珩怒火更炽,双手撑在林星云的肩头,不停地扭来扭去,“你不放的话,我自个儿跳下来了。”

    “行了,姑奶奶,哥哥怕了你了。”

    林星云无奈的蹲下身,薛采双脚还未落地就被崔珩拦腰抱起,安放到了马背上。

    崔珩在薛采身后落座,沉默不语的抽打马肚子,往山寨的方向行去。

    到了山寨,崔珩翻身下马,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薛采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走向了自己的卧房。

    “砰”一声,房门在他的身后砸上。

    一大帮子土匪被这幅风风火火的画面震撼到了,锄地的抛下锄头,喂鸡的撂下稻谷,纳鞋底的将绣花针插在自己的衣袖上,大家头碰着头聚拢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议论得热火朝天。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没想到少城主如此生猛,这大白天的,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白日宣淫,世风不古啊。”

    “要不,我们派个人过去听墙角。”

    “要去你去,我们可没你这么猥琐。”

    “你们在干什么?”徐梦洁款款而来,居高临下望向院子里的土匪,她仪态端庄,神色严厉,“你们再不散开,等林当家的回来,我自会告诉他,你们这一日不务正业,专在背后嚼人舌根。”

    土匪一哄而散,有一两个心里不服气的,悄声道:“这女的,仗着我们当家的有几分尊重她,就拿着鸡毛当令箭,真当以为我们怕了她?”

    “行了,少说两句。”

    **

    薛采没有防备,被崔珩摔在了软榻上。

    “你干什么?”她不顾脚伤,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却被崔珩再一次推倒,后背重重的跌落在了竹板上。

    崔珩眸中没有一丝光亮,仿佛山雨欲来的天空,阴沉黑暗,有什么情绪正在他的眸底酝酿,困兽似的想要寻找到一个宣泄口。

    他把薛采禁锢在双臂之间,低头俯视她,一字一顿道:“我说过的话,你全都当成耳旁风了?”

    薛采在迫人的逼视下,已经无法正常思考问题,讷讷问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崔珩冷哼一声,自嘲道:“你果然没放在心上。”

    “小恩公,你误会了。”薛采勉强挤出一丝笑,“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不信,我数给你听。从认识至今,你对我说过十八个‘滚’,十二个‘出去’,还有不下五遍的‘我用不着你来报恩’。虽然我没有把你的话奉为圭臬,依然自行其是,但是从来不敢把它当成耳旁风。”

    原来他说过这么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覆水难收,说出口的话再也难以咽回去。有时候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伤人伤己,留给事后的唯有无尽的懊恼与悔恨。

    他与崔默武之间,何尝不是如此。

    崔珩静默了半晌,心头怒气仍未消散,沉声道:“我让你离林星云远点,为何要同他上山?为何要让他背你?”

    说起这个,薛采心头也冒出点火花,“小恩公,你明知道我和你的目的是一致的,为何闭门不见?为何要把我排斥在外,不让我参与重掌天曜城的计划?”

    “夺回一座城池,岂是儿戏?”崔珩一阵无语。

    “龙潭虎穴我都闯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薛采凛然无畏。

    崔珩无奈的叹了口气,用指腹摩挲薛采的脸庞,将她的倔强与不甘尽收眼底,“我知道你不怕,但是我怕。”

    “你怕什么?”薛采莫名觉得崔珩说话的语气与适才有所不同,不确定地问道:“你是不是怕我行事莽撞,坏了你们的谋划?”

    崔珩一时不答,又盯着她看了片刻,不容商榷道:“往后,不许再跟林星云独处。”

    “小恩公,我觉得林星云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薛采硬着头皮,用手指比划出一段微小的距离,“你好像管的有那么一点点宽。”

    崔珩愣了愣,耳朵上薄薄的肌肤红如晚霞,“李若鸿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要照顾好你,让你远离危险。”

    “如此说来,你不会再赶我走了!”薛采惊喜交加,转念一想,觉得这事儿疑点重重,“我怎么对此一无所知,你不会是在寻我开心吧?”

    “摆脱孔鎏后,是李若鸿撑竹筏将我们送到了青州,那时你尚在昏迷。”崔珩简单解释了几句,他松开桎梏,脱下薛采的鞋袜,见她左脚高高肿起像一座小山,面上流露出些许疼惜,“我给你上点药。”

    薛采点了点头,“那我师父有没有告诉你,他去哪儿了?”

    “李若鸿说,他是天上的云,风吹到哪儿他就飘到哪儿。”崔珩原模原样将李若鸿的话重复了一遍,他用手指按了按薛采的脚,“疼吗?”

    薛采倒抽一口凉气,“疼死了,你不要太用力。”

    “不使力,怎么把瘀血揉散?”崔珩将清凉的膏药抹在红肿处,不轻不重的按摩着。

    他抬头凝睇薛采,旧话重提:“我刚才说的事,你还没有答应。”

    “答应什么?”

    “不再跟林星云独处,不再让他碰你。”

    “这……”薛采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我得考虑考虑。除非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让我为夺回天曜城尽一份力。”

    崔珩面色转冷,语带威胁,“与我谈条件的人是什么下场,刚才你也亲眼看见了。”

    倏地,他加重手中的力道,薛采痛得哇哇乱叫,但左脚被崔珩牢牢地固定在掌心里,越是挣扎崔珩使的力道就越大。

    “疼、疼、疼!”薛采带着悲惨的哭腔哀求道:“小恩公,你可否轻一点?”

    崔珩挑眉道:“我这不是给你时间好好考虑吗,考虑清楚了,就回答我。”

    疼痛占据了薛采的大脑,她没骨气的屈服了,“行了,我答应你。”

    “答应什么?”

    “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不再跟林星云独处,不再让他触碰我。”

    崔珩闻言脸色稍霁,终于饶过了那只可怜的左脚,用指节揩去溢出薛采眼眶的泪珠,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