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云抢了别人的坐骑,快马加鞭回到山寨。

    他甫一现身,就有好事之徒神神秘秘的凑过去,附耳说崔珩一回来就迫不及待的抱着薛采去了卧房,两人闭门不出,屋内时不时传出让人浮想联翩的喊疼声。

    林星云听完,登时怒发冲冠,手握大刀来到崔珩的房门口兴师问罪。

    他用刀柄奋力打门,“臭小子,快把门打开。”

    屋内毫无动静。

    林星云继续喊道:“老子数到三,你若不肯开门,老子直接破门而入了!一、二、三。”

    好巧不巧,就在林星云用身体撞门的刹那,房门开了。他收不住双脚,身体往前直冲,然后重重的扑倒在了地上。

    林星云吃了满嘴灰尘,忿忿不平的爬起身,见薛采衣衫完好躺在软榻上,不由松了口气。再仔细一看,发现那丫头眼眶微红,似乎刚刚哭过,怒火又重新燃起,几乎把理智焚烧得一干二净。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崔珩面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怒目而视道:“你对小采做了什么?你这个衣冠禽兽!”

    事出突然,薛采蒙了一瞬,搞不懂林星云发的是哪门子邪火。

    “林星云,你是不是有所误会?我的脚踝崴伤了,小恩公在帮我擦药,其他什么也没做。”她掀开衾被,满心着急的想要过去拉架。

    崔珩一记眼风扫过去,出声制止道:“乖乖躺着别动。”

    话音落地,浑厚的内力震开了林星云的双手,崔珩一面整理衣襟上的褶皱,一面望着林星云讥诮道:“你与薛采非亲非故,有什么立场来插手我和她之间的事?”

    “我凭什么不能插手?”林星云理直气壮,梗着脖子道:“小采愿意为老子洗手作羹汤,说明她心中有老子这个人。只是她一介姑娘家,脸皮薄,不敢捅破窗户纸。老子对小采虽然不是一见钟情,但觉得她甚是讨喜,一点也不娇气矫情。这段时日相处下来,老子对她愈发喜欢,想娶她做压寨夫人。你看,老子和小采两情相悦,她的事不就是老子的事,为何不能管?”

    “林星云,你别胡言乱语!”薛采听林星云越说越离谱,气得想扑过去扇他嘴巴。

    林星云露齿一笑,明目张胆的送过去一个秋波,“既然说破了,你别不好意思。我们做土匪的,感情是奔放了点,心里也藏不住事,不然做人不痛快。”

    崔珩脸上阴云密布,眸底杀气翻涌。原来孤傲如他也是会嫉妒的,而这妒意来势汹涌,如荆棘般在心头疯长,刺得他遍体生疼。

    他凝视着薛采,寒声质问道:“你亲手给他做了饭菜?”

    薛采抱着被子,猛烈的摇晃脑袋,“就炖了一个汤,但不是给他做的。”

    林星云神气活现道:“小采,你只管说实话,往后哥哥罩着你,用不着怕他。”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薛采彻底郁闷了,“小恩公,我今早见你人在山寨,才下厨炖了排骨汤。还有林星云,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心里没你,你再胡乱编派,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林星云似乎被打击到了,捂着胸口连连后退数步,脸上的痛苦之色颇为夸张,“这么说来,是哥哥我自作多情了?你该不会对崔珩这个臭小子动心了吧?”

    薛采一阵挫败,没好气道:“你不要一天到晚情情爱爱的,我一心只想报答恩公的情意,从未考虑过儿女私情,所以你莫要再来纠缠我。”

    崔珩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知道薛采对林星云无意,心里头舒坦不少,但又有几分失落。

    林星云面色恢复如常,“行了,你留点口德别再刺激哥哥了。强扭的瓜不甜,哥哥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不过,我对你的好感不会因为这三言两语而消失。哎,闹了这一出,肚子都饿得咕噜咕噜叫了,哥哥我喝汤去了。”

    说着,他抢在崔珩之前夺门而出,却被崔珩抓住了肩膀,往后一个过肩摔。等他扶着墙壁爬起来,崔珩早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离厨房仅有几步之遥。

    薛采见两人争先恐后离开,心里委实放不下,单脚跳着跟在他们身后。

    等她进了厨房,崔珩的脸色又不太好,他倚着长形桌案双臂交抱,见她进来也不主动说话。

    林星云把厨房里里外外都翻找了一遍,憋不住问:“小采,说好的排骨汤呢?”

    “在炉子上温着呢。”薛采往锅里张望了一眼,“奇怪,汤呢?”

    “被我倒掉了。”徐梦洁步态优雅,缓缓走来,“妹妹,那汤里落了只蜘蛛,恐怕是不能喝了,我便让沈妈妈拿去倒掉了。”

    薛采抬头望了眼房顶,上面并没有银色的蜘蛛网,不过这并不能证明徐梦洁是在撒谎。倒掉了虽然可惜,但也不能因此责怪她。

    薛采无所谓的笑了笑,“没事儿,不过是一锅汤而已。”

    林星云却没那么好说话,冷嘲热讽道:“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做派,全然不顾老子这山寨里物资匮乏,而且那汤是小采辛辛苦苦炖的。”

    徐梦洁福了福身,眸中含了水气,妍丽的面孔因难堪泛起红晕,“林当家的,是我自作主张了。我房中还有些糕点,还望林当家的赏脸,姑且垫垫饥。”

    她转身欲走,崔珩伸手将她拦下,“不必了,你的东西他消受不起。”

    “老子消受不起,难道你消受得起?”林星云冷哼一声,“小采,随哥哥去天曜城里逛逛,哥哥请你吃悦来楼最富名气的麻油鸭。”

    薛采倒是有些心动,偷眼望向崔珩,见那人浑身散发刺骨的寒意,只好一口拒绝道:“我还有事,你自个儿去吧。”

    “那哥哥走了,你可别后悔。”林星云一步三回头,等他打马离开山寨,也没等来薛采改变主意。

    “阿珩,你也还没用膳吧?”水眸流转,徐梦洁一脸关心的问崔珩,“你跟我来,我那儿有你喜欢吃的芙蓉糕,是前几日托人从城里买来的。”

    “我不饿。”崔珩长腿一迈,径直走出了厨房。

    “徐姐姐,那我也回去了。”薛采自知与徐梦洁有云壤之别,两人呆在一起也无话可说,为了免去尴尬,还是回房为好。

    **

    晌午时分,阳光明媚,黄狗在大树底下打盹。

    桌案上摊着一本兵书,但崔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薛采之言仍在他耳畔周而复始的回响,她说除了报恩从未考虑过儿女私情,那么她对他的舍命相救,体贴关怀,执着纠缠一旦失去他是崔默武之子的前提,就会荡然无存?

    换而言之,如果林星云才是崔默武之子,那薛采不计后果,不求回报的付出就会毫无保留地转移到那个人身上?

    难道非得承认,他所受的柔情好意纯粹是沾了崔默武的光,其间不参杂一丝一毫别的因素。

    当他对薛采不屑一顾时,能断然拒绝她的报恩,弃之如敝屣。当他不得不正视内心深处的感情时,凡事都起了变化,从前不重要的如今都分外紧要。

    一旦陷进去,计较的会越来越多。

    报恩终有时,倘若薛采把想做的事情全做完了,是否会毫不留恋的一走了之?

    崔珩一念至此,眉宇间笼罩的阴翳挥之不去,心里头愈发堵得慌。

    他心烦意乱的站起身,推开窗,想吹一吹料峭的山风让自己冷静一下,入目的却是薛采巧笑倩兮的脸庞。

    “小恩公,我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里面。”薛采将手臂插在两扇窗户之间,以防崔珩把它们合上,“你待会儿不出门吧?”

    “有事快讲。”崔珩不自觉的摆出一副冷漠疏离的样子。

    “小恩公,自从我们来到山寨,你就忙得昏天黑地终日不见人影,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今日是非去不可了的。”

    “你才刚崴了脚,又想着要出门?”崔珩瞪着她,冷然道。

    “你就说你去不去?”薛采不由着急道,“你不答应的话,那我只好去找林星云了,他已经从悦来楼回来了。”

    “你敢。”崔珩翻身到了屋外,将薛采打横抱起锁在怀里,“去哪儿,你指个方向。”

    薛采窘迫道:“其实,你扶着我走路就好,不必次次如此。”

    “节省时间。”

    说着,崔珩加快脚步飞奔到了马厩,吩咐守在一旁的土匪把那头正在用后槽牙嚼干草的高头大马牵了出来。

    两人共骑一马,很快离了山寨。

    薛采与崔珩有所不知的是,自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山寨院子里,便被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牢牢注视着,直到一声轻唤落入那人的耳中,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夫人,小公子醒了。”

    **

    薛采带着崔珩来到半山腰,兜来兜去四五圈后,终于找到了那个她曾经待过一夜的地方。薛采下了马,由崔珩搀扶着走到一棵柏树下,不一会儿果然在树干上寻到了将近三个月前留下的标记。

    她一下又一下抚摸着用匕首刻出的十字,眸中染了悲伤,“恩公留我在军帐时,就同我讲过天曜城的民俗风物,我心向往之久矣。岂料第一次来,已经物是人非,城墙上悬挂的竟是他的头颅。”

    “当晚,我就砍断了绳索,盗走了他身体仅存的那一部分,然后用木匣盛放安葬在了这棵柏树下。我怕别人发现,压平了上面的泥土,更不敢立碑。”

    薛采望向崔珩,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你是他的儿子,应该记得今日是他的生辰吧?”

    崔默武连年征战在外,从未有过一个像样的生辰,崔珩经薛采提醒才反应过来,又是一年二月初三。

    “我带了清酒。”薛采取下别在腰间的酒囊,拔掉木塞,将酒撒在柏树下,“恩公,没有好菜好饭招待,还望您见谅。来年若夺回了天曜城,一齐给您补上。”

    薛采把酒囊递给崔珩,“你也敬一敬他。”

    崔珩照做。

    他与崔默武素有隔阂,母亲辞世后,两人间的鸿沟更加难以逾越,他只当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不主动与崔默武交心,反正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回面,见了面也常常不欢而散。

    饶是如此,他仍然希望崔默武能够活着。

    祭拜完后,薛采与崔珩又在柏树下呆了片刻。

    薛采往远处眺望,见城郭内街道纵横,屋舍成排,浅笑道:“当初,我选择此处埋葬恩公,就是因为从这个角度望出去,天曜城一览无遗。”

    崔珩静默了一瞬,问道:“想进城看看吗?等你脚伤好了,我带你去。”

    “真的?”薛采两眼大放光芒,继而又一脸担忧道:“可千万不要遇见谢舫,否则,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