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曜城水系四通八达,许多人家依水而建,靠河中之水生活。水乃生命之源,河道一封,洗衣做饭自然成了问题,连口干舌燥时也得一忍再忍。

    好在挨家挨户都有蓄水的习惯,但一缸水至多能撑三四日,接下去该怎么办,谁心里都没有底。

    因为有消息灵通的人从药房伙计那儿打探到,解药中的百里霜早在三日前就被神秘人采购一空。

    这不啻于雪上加霜。

    “大家不必惊慌,咱们要相信少城主,他肯定能想到办法。”德高望重的长者在街头呼吁。

    可是单单凭这句话,是安抚不了惶惶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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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大夫舀了一瓢井水,用银针验毒后,松了一口气,“幸亏这七日散还没蔓延到井水中。”

    “井水虽然源源不断,但用的人一多跟不上补充的速度,也是会枯竭的。”薛采冷静下来,一一分析道:“这摆明了是谢舫的阴谋。我们立刻回府,问他把百里霜藏到哪儿去了。若免去他的凌迟之苦,说不准能撬开他的嘴巴。不过,这事很奇怪,谢舫早就料到自己会失败吗?”

    “这叫弃车保帅。”崔珩冷笑道:“我手中有天曜城的布防图,实际上每个点位的兵力都比记载的少了一倍以上,而城主府却守卫倍增。谢舫真正想守住的是城主府,而不是天曜城,因此我能轻而易举攻破城门。”

    “这是为何?”薛采想不明白,“城池都丢了,守住城主府有什么用?”

    “要守住一座城池,兵力必然分散,顾得上头顾不到尾,暴露的破绽反而越多。倒不如集中力量保住自己的小命,静等孔鎏的增援。”崔珩一脸讥诮,“所以,谢舫才会在岷江上游投毒,这么做是为了分散我的精力,拖延时间。”

    “卑鄙小人!”薛采气得一脚踢在了水桶上。

    水面剧烈震荡,莫大夫眼疾手快,及时将水桶扶住,“小姑奶奶,如今这水宝贵得很,一滴都不能浪费啊。”

    薛采露出歉意的笑,继而道:“不过,谢舫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暗道与城主府相连,一招里应外合就把他的如意算盘给打破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一脸兴奋地望向崔珩,“小恩公,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城主府里的湖是人工湖与外面的河流并不连通。谢舫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对自己下毒,那诺大的湖水一定可解燃眉之急。”

    崔珩用手指点了点薛采的鼻尖,“你倒是不笨。”

    “有了那湖水,日子是可以照常过下去了,但已经中毒的那些人该怎么办?”喜悦转瞬即逝,薛采愁眉不展道:“如果谢舫把事情做绝,十有八九会毁了百里霜。”

    崔珩见不得她情绪低落的样子,安慰道:“问了才知,凡事不要过早下结论。”

    “那我们赶紧的,再磨蹭下去,那个王八蛋都该断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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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近晌午,旭日当空,万里无云。

    三人各骑一马,回到了城主府邸。

    崔珩甫一进门,先把刘旭阳叫进了书房。

    他打开天曜城的地图,手握朱笔,凭记忆圈出了各个水井的位置,“刘伯,城中河水已不能饮用,但井水与府中的湖水未受七日散影响,为防止百姓哄抢以及居心不良者囤积居奇,你立刻派兵驻守井边。同时在城中张贴布告,即日起日常用水一律按人口供应,有抗命不遵者或造谣生事者,格杀勿论。”

    刘旭阳领命,正准备离开,又被崔珩喊住,“无论如何,先保住军中的供应。”

    薛采与刘旭阳擦肩而过,垂头丧气的跨进了书房。

    “小恩公,已经让长平逼问过了。果然不出所料,百里霜全被焚毁,连碎屑都没剩下。眼下我们有将近七天的时间,可以从邻近的县城补货。”

    说话时,一只雪白的信鸽从窗外飞进来,收拢翅膀停在了崔珩的手指上。

    崔珩取下绑在信鸽脚上的竹筒,目光扫过信纸上的每一个字。

    看完后,他脸上的神色与之前并无差异,朝薛采招了招手道:“过来,帮我捏捏肩膀。”

    薛采走过去,两只手分别按在崔珩的肩膀上,逐渐使力,“来之前,我去了一趟莫言堂,中毒的人数已经破百,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增多。”

    崔珩多日未合眼,此刻却放松身心,享受着难得的惬意与悠闲,“唱个曲儿吧。”

    “小恩公,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听曲子?”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薛采想起那些高烧不退,病恹恹躺在莫言堂里,因为百里霜断货只能等死的人,心像被油煎一样。

    没想到身为少城主的崔珩一点也不焦灼,让人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唱吧。”崔珩轻声催促道:“我想听。”

    自小到大,薛采从未在别人面前展露过歌喉,只偶尔伤心难过时偷偷的唱歌给自己听。

    她不善音律,甚至有点儿五音不全,拿手的曲子也很少,但经不住崔珩再三央求,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唱了一首江南小调。

    歌声清丽婉转,缠绵悱恻,虽然有几句偏离调子,但不影响听曲之人的心情。

    “伊人为君等倚门盼君踏归程,千丝万缕化作烟雨阵。”

    唱完最后一句,歌声止,薛采捏肩膀的动作也停了,“小恩公,我不能在你这儿耽搁太久,还得去画佛郎机炮的构造图呢。”

    崔珩拉住她的手,“替我更衣吧。”

    薛采从头到脚打量眼前的人,纳闷道:“你衣冠楚楚的,还需要我更衣?”

    “换战甲。”

    “你这是要去哪儿?”

    “前方探子来报,孔鎏率领大军不出半个时辰即可抵达天曜城。”崔珩离开圈椅,走到悬挂盔甲的木架子前,打开双臂,“换吧。”

    薛采亦步亦趋跟过去,瞠目结舌道:“我还以为,我们尚有喘息之机,没想到他来得如此之快。这么说,我们派人去其他州县买百里霜的话,就会与他的军队撞个正着。”

    “不错,孔鎏一到,立刻就会围城。”崔珩似乎有几分不放心,凝睇着薛采道:“你留在城中,切勿感情用事,擅自行动。”

    “小恩公,这一次我会乖乖听从你的话,绝不会给你添乱。最多五日,佛郎机炮就会交到你手里。”

    薛采帮崔珩围上护腰,然后双手从他的腰间穿过,把银白色的革带束在护腰中部。

    两人贴近时,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在鼻端萦绕。意随心生,心随意动,崔珩顺势将薛采揽进了怀里,额头抵着额头,呼吸交融。

    他情难自禁,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似乎意犹未尽,又亲上去把吻加深,直到薛采呼吸凌乱,在他怀里胡乱挣扎,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桎梏。

    崔珩神色自若,拿起一对臂鞲缚在自己的手臂上,目光掠过薛采娇艳水润的红唇,看到之前被他恶意咬出的伤口已经结痂,忍不住笑道:“真是不开窍的东西。”

    温柔乡使人沉醉,大敌当前,崔珩不得不收敛心神,手执长剑,一步不回头的离开了书房。

    他怕多看一眼,心中的留恋就会加深一分。

    人走了,薛采仍然木愣愣的傻站着不动,双脚好像钉在了地上。

    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深深地意识到毫无预兆的把人拥入怀里亲吻,是一个特别不好的习惯!

    等崔珩凯旋归来,必须告诉他,让他改!

    崔珩刚出院子,徐梦洁似有急事,微微喘着粗气朝他奔来。

    “阿珩。”徐梦洁刹住脚步,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我来的时候还在担心你会不会已经离开城主府了,我一件有东西要交给你。”

    说着,徐梦洁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翡翠弥勒佛玉佩,放入崔珩掌心,“这东西你先收着,是我从小戴到大的,可保你化险为夷。”

    玉佩上还残留着徐梦洁的体温,崔珩把它还回去,神情淡漠疏离,“我不需要。”

    徐梦洁没料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直接,笑僵在了脸上,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瞬,神色立马恢复如常,浅笑依旧。

    “收着吧。如今我和念儿都得仰仗你,你可千万不能出事。我听闻孔鎏带的都是精兵强将,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你把玉佩收下了,我心里也能踏实些,等你得胜归来时再把它还我就是。”

    “你消息倒是灵通。”崔珩执意要辜负徐梦洁的一番好意,冷冷道:“你不拿回去,那我扔了。”

    徐梦洁又一次被打击到了。

    她自小养尊处优,被许多人捧在手心里疼爱,从来只有她瞧不上别人的东西,哪有别人拒绝她的道理。哪怕后来萧珏出事,纡尊降贵的隐居在山寨里,她也一直守护着自己的尊严。

    这玉佩是她娘的遗物,从来没有离过身。她视之若珍宝,如今想赠给崔珩暂时防身,却不想崔珩的态度如此之不屑。

    徐梦洁有些生气又感到难堪,便不再坚持,取回把玉佩重新戴在了身上,“阿珩,你上了战场自己多保重。”

    崔珩回转身,往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脑海中不禁闪现离别时他与薛采缱绻的画面,语气蓦地变得柔和,“你放心,我自有福星相伴。”

    徐梦洁顺着崔珩的目光看过去,正巧望见一道人影迈出房门。

    是薛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