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天曜城回到崔珩手里后,谢舫立下的规矩一律被废止了。税负一减,城中百姓终于能好好喘口气,渐渐的手里有了余钱,心思也变得活泛,经商的人一日赛过一日,未几天曜城又恢复了往昔的繁荣与宁静。

    但是明白之人自然明白,和平只是表象。天曜城与大魏早已势同水火,平静的河面下暗流汹涌。

    **

    这几日,薛采很是郁闷。

    她等啊等,始终不见崔珩动身去梧州求铁矿,当面催过两回,崔珩只说不急,却也没给个详细有理的说法。

    既然如此,薛采也把这件事搁到了一边,琢磨着趁此空闲将手上的火器再改进一二,可崔珩偏偏不让她闲下来,每日雷打不动的喊她去书房研墨。

    薛采虽不敢高看自己,但也觉得崔珩这样做实在是大材小用。她微微表示了反抗,崔珩自然是没听进耳朵里,依然我行我素。

    当然,研墨也是有报酬的。

    薛采每日都能收到一幅画,亘古不变的男女主角,或在树下甜蜜依偎,或在溪边追逐嬉戏。换作别人或许会受宠若惊,可薛采只觉得那些画稿烫手,拿着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她开门见山的问崔珩,为何要画这些虚假的画面。

    崔珩倒也直言不讳,“我把自己的幻想画下来送给你,或许将来有一日,你也会开始憧憬画中的生活。”

    薛采无言以对,心里默默盘算着,以崔珩在天曜城里的声望,这些画作肯定有冤大头愿意出高价收购。那么,就当崔珩送她的是一笔尚未兑现的财富。

    如此一想,收到画作时心里的别扭着实减轻了许多。

    这一日,又到了去书房研墨的点。

    薛采午觉还没睡清醒,从井里打了盆冷水洗了把脸,正要把盆里的水泼出去,却见一人鬼鬼祟祟的从后院穿过,似乎怕别人发现她的踪迹,没走几步就回过头来东张西望。

    什么事请,如此神神秘秘。

    薛采赶紧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蹑手蹑脚的跟在那人身后,一直跟到一扇偏辟的小门旁。

    门上落了锁,那人早有准备,摸出钥匙轻易就把门打开了。

    薛采施展轻功跃上树枝,居高临下的,能将每一个细节都纳入眼底。

    小门外,一个长得像矮冬瓜,打扮得像朵花,嗓门像大喇叭的妇人把一包东西塞入了沈妈妈手里,挤眉弄眼道:“我的东西是整个天曜城里最好的,只需那么一点点,就能把贞洁烈妇逼疯。平日里,那些新来的姑娘不肯接……”

    “行了,行了,你少说几句,不怕被人听墙角,坏了我家主子的好事。”沈妈妈把东西收好,给了那妇人一锭银子,就不耐烦的打发人离开了。

    薛采又蹑手蹑脚的跟在沈妈妈背后,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来到了厨房。

    沈妈妈是徐梦洁的人,她口中的主子自然是指徐梦洁,可徐梦洁要催/情的药粉做什么?

    薛采百思不得其解,她跳上厨房屋顶,掀开一片黑瓦,见里面忙得热火朝天。几位厨娘之前与她合作过,多多少少有点交情,也许问一问她们就能打探出事情的原委。

    薛采纵身而下前,蓦然发现沈妈妈趁大伙没注意,把那包药粉尽数倒进了一壶酒里,然后她脸不红心不跳的与厨娘们攀谈了两句,自自然然的走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那沈妈妈看起来老实木讷,原来还有这等好本领。

    薛采足尖一点,落在了院子里。她也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脚步轻快地走了进去,“哇,你们在忙什么,这么香,今儿个府里要来人?”

    “是萧夫人吩咐下来的,说平日里受城主照拂,得好好感谢他。”切菜的厨娘望见薛采,脸上挂着笑,“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薛采得到回答,也跟着笑了笑,“不是风,是饭菜香,几位婶婶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我来帮你炒菜吧。”她瞄准其中最好说话的厨娘,凑上去献殷勤,“原来是萧夫人设宴,不知请了几名贵,该不会仅有城主一人吧?”

    “不用,不用。”那位厨娘把锅里的宫保鸡丁装进盘子里,然后在围裙上擦了擦油腻的双手,“你是城主身边的红人,这种粗活岂敢劳驾你。萧夫人邀请了多少贵,我们还真不知道。不过,沈妈妈只叫我们备了两副碗筷。”

    这么说来,那药粉居然是用来对付崔珩的!

    薛采心里不可谓不惊讶,事涉崔珩,也不得不横插一手。

    她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一张盘子接着一张盘子数过去,数完后一脸艳羡道:“两个人竟要吃十二道菜一道汤,可见萧夫人对城主的感激之情无比深厚。城主今晚是有口福了,可怜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只能饱饱眼福,没有资格享用这些佳肴。不过,我喝点酒总没关系吧,正好有些口渴。”

    厨娘们还来不及阻止,薛采已经拿起酒壶,仰起脖子,咕噜咕噜灌了进去。烈酒如火焰,噼里啪啦的,一路从嗓子眼灼烧到了胃里。

    喝完后,薛采打了个酒嗝,忍着难受笑嘻嘻道:“好喝,不愧是给城主大人准备的,一定是多年珍藏。”

    “我的亲娘嘞!”一位厨娘率先反应过来,猛然夺下薛采手里的酒壶,摇了摇,里面空荡荡的,俨然被喝得一滴不剩,“这酒是老城主留下的。萧夫人说今晚一切都得用最好的,我们才斗胆搬了出来,就剩下这最后一壶了。”

    “原来是恩公的酒,难怪如此醇厚。”薛采见厨娘们像霜打的茄子,脸色很是难看,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哎呀,你们不是说我是城主身边的大红人,放心吧,他不会怪罪下来的。话又说回来,你们为何这么听徐梦洁的话,瞧把你们使唤的,一个个的忙得满头大汗。”

    “还不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嘛。”一位耿直的厨娘道破了其中玄机。

    酒劲冲上了脑门,薛采晕晕乎乎的,也听不清楚对方在讲什么。她扶着桌案踉踉跄跄的往门外走,心里暗骂自己真是愚蠢,找个机会不露痕迹的把酒壶碰倒就是,何苦全部吃进自己的肚子里。

    她体内有万蛊之母,想来催/情药奈何不了她。可她酒量向来浅,一整壶下去,还不把胃里搅得翻天覆地。可奇怪的是,她蹲下/身尝试了好几次,竟什么也吐不出来。

    薛采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回到卧房,连忙把自己往床上一抛,心里想着睡上一觉应该能缓解过来。

    不管怎样,好歹没让徐梦洁得逞。也不知她在打什么坏主意,不惜毁掉自己的清白。

    **

    华灯初上,水榭四周轻盈的纱帘在徐徐晚风的吹拂下,时卷时舒,曼妙起舞。

    烛下看美人,更觉赏心悦目,尤其是今夜的徐梦洁盛装打扮过,穿了最华丽的衣裳,画了最精致的妆容,当真是俏丽若三春之桃,华贵如月下牡丹。

    她一个人对着一桌子菜,安安静静的等待着,情绪难免有几分忐忑。

    过了今晚,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徐梦洁如此思量着,给自己斟了杯酒,正要喝下去壮胆,蓦然想起酒里掺了药粉,就把杯中之物全洒在了地上。

    崔珩到来之前,可不能自乱阵脚,率先丧了神志。

    又等了片刻,仍迟迟不见崔珩现身,徐梦洁有些着急了,目光透过轻纱,时不时望一望天色。

    她不由想起几日前,沈妈妈跑来她面前献策,当时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不可否认,她渴望得到崔珩,希望牢牢地将他掌控在手心里,但自小受礼数熏陶的人,很难抛开最后的廉耻与自尊。

    而沈妈妈恰如其分的道出了她深埋心底的想法,从旁鼓励,让她有了豁出去的决心。

    诚如沈妈妈所言,不管过去的她地位如何尊贵,都与现在的她毫无干系。如今她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只能以崔珩对萧珏的承诺为依靠,时刻提心吊胆的,害怕崔珩会反悔,会把他们母子交出去。

    所以,她与崔珩之间必须得有更深的纠葛。她一介弱女子,能作为筹码的也只有自己了。

    名节固然重要,可难敌她的野心。而死了的人,总该给活着的人让路。坦白说,如果萧珏能赢过萧悯怀,她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受了数不尽的白眼与难堪,是萧珏亏欠了她,她不过是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徐梦洁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错,末了竟还有一丝委屈。

    眼下万事俱备,只差崔珩。

    他怎么还不来?

    “夫人,您别傻等着了。老奴派了个机灵的丫鬟前去打探,城主大人申时就去了薛姑娘房里,呆了一个多时辰还没从里面出来,大抵是不会来这边了。”沈妈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脸心疼的望着徐梦洁,“您千万别丧气,往后还有大把的机会。老奴先吩咐人去把饭菜热一热,外面风大,咱们回房吃吧。”

    “你说,他去了薛采那里?”徐梦洁想过,崔珩有可能是因为公事耽搁了,万万没料到是为了薛采。

    她究竟哪里比不上薛采?

    身为女子,她都愿意抛下尊严,不顾一切的倒贴上去,为何要一次又一次的羞辱她,将她踩在地里,狠狠践踏。

    哗啦——

    品质上乘的杯盏盘碟经衣袖一扫,悉数碎在了地上,冷汤四溅,酒水横流。

    徐梦洁踏过满地狼藉,昂起头,款款离去。

    她不是任人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