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醒过来的刹那,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是巷子中发生的那一幕。如果没有被人五花大绑,薛采一定忍不住抽打自己多管闲事的双手。

    昨日分别时,她约了陆哲翰今日巳时在酒楼碰面,打算郑重其事向他辞行。

    约莫半个时辰前,她赶去赴约,走到半路却见一位白发斑皤,步履蹒跚的老妪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栽了一跤。

    出于好心,她上前扶了一把,结果中了事先设计好的圈套,被人捂住口鼻迷晕了,带来这座荒废的寺庙。

    麻绳扎得太紧,薛采很不舒服,偷偷的耸了耸肩膀,扭了扭手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坐在不远处烤鱼的少年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秀气的眉头,“这位姐姐,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我仔细打听过,你会武功,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就在你身上多捆了两圈。你瞧宝玉姐姐多乖,从始至终就没挣扎反抗过。”

    薛采转头望了宝玉一眼,这才发现落难的不止她一人。

    宝玉虽然受制于人,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丝毫不减。她露出一丝浅笑,似在安抚薛采,让她稍安勿躁。

    也许这就是因果报应,谁让她当初打过陆哲昊的主意,想把他绑来羁押在天曜城里。薛采一边叹气,一边暗忖,陆哲昊绑了她和宝玉两个人,必然是为了要挟陆哲翰,逼其就范。

    “你就这么讨厌我师兄,处处与他争锋相对?”

    “讨厌?”陆哲昊稍显笨拙的把鱼翻了个面,笑得一脸灿烂,“他是我亲哥哥,我敬重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他。我不过是想和他玩个游戏,看你们两个谁在他心里更重要,免得以后认错嫂子。”

    薛采无语凝噎,陆哲昊的话似真似假,听起来很不靠谱,鬼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当务之急得赶紧想个办法逃出去。

    思索片刻,商量道:“既然是为了考验真心,戏没必要演这么早吧。宝玉贵为公主,哪经得起长时间捆绑。要不你先给我两松开绳子,等师兄来了,我们再配合你。”

    “此言当真?”陆哲昊眼眸一亮,天真的表情中透出狡黠,嬉笑着将薛采心头升起的希望一把掐灭,“不是我不信你,书中有云,越是漂亮的女子越会撒谎,老祖宗的道理可不敢忘啊。”

    “端午那日,我当众出了糗,现在整个梧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我触犯了家法,父亲大抵已经放弃废长立幼的念头,不会再让我继承家业。哥哥平白无故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我自然得问他讨点好处。若你们两个欺骗我逃跑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你还别有目的?”

    本来还沉着镇静的宝玉,蓦然变得忐忑不安,警告道:“不许伤害他,否则本公主绝不会善罢甘休。”

    “公主息怒呀。”陆哲昊嬉皮笑脸的,才没有把宝玉的警告放在心上,“我又不会拿他怎样,瞧把你们紧张的。哥哥有你们两位红颜知己,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好了,好了,不跟你们唠嗑了,我得出去望望风。豆芽那个笨蛋,不知又干什么蠢事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说着,陆哲昊随手把烤焦的鱼往身后一丢,离开前,不忘锁上正殿的大门。

    薛采与宝玉面面相觑。

    不知陆哲翰何时才能赶到,她答应过崔珩过了午时就会回去,倘若误了时辰,照崔珩的性子一定会在梧州城里疯找。找着了还好,找不到是不是又会像上回那样?

    如此一想,心头又添了几分焦急。

    可恨的是随身携带的匕首被搜走了,薛采环顾四周,这破庙里除了几尊泥菩萨,就数蜘蛛网最多。原本还想在香案上找到几个装供品用的瓷碗,打碎了把绳子割断,目光扫过来扫过去,只望到厚厚一层灰。

    “师妹,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烟味?”宝玉鼻翼翕动,望着陆哲昊烤过鱼的火堆,嘟囔道:“奇怪,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薛采转动脖子,目光再一次搜寻过去,突然神色一变。

    陆哲昊那个疯子,竟把烤鱼丢在了垂落在地的经幡上。梅雨过后,天干物燥,烤鱼上没准带了火星,经幡陡然受热,便冒出浓烟,随后起了明火。

    火舌朝上舔舐,饥不择食的把什么东西都吞入腹中。

    此地不宜久留!

    薛采与宝玉相视一眼,照目前的情形只能自救了。

    忽然间计上心头,薛采连忙横卧在地上,一拱一拱的朝宝玉挪过去。她盯着宝玉身上的绳结,虽然觉得纳闷,但也有几分庆幸,“你这个是活结,我可以用嘴把它解开。”

    “真的吗?”宝玉大喜过望,“师妹,出去后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话音刚落,薛采就娴熟的把绳结咬开了。

    宝玉配合薛采的动作,使劲挣了挣,将麻绳扯松后,一圈圈从身上剥落,片刻工夫就恢复了自由。

    “师妹,我来帮你。”宝玉突然被烟呛了一下,一边咳嗽一边去解绳子,没好气的抱怨道:“这个陆哲昊,为何要把你绑得这么紧?”

    说起这个,薛采也很郁闷,“陆哲昊对付我的绑法,通常用于死囚等罪大恶极之人,这种绳结没点技巧是解不开的。幸亏他良心发现,没把你绑成这个样子,否则我们两个谁也逃不出去。”

    “你这话是何意?”宝玉学薛采的方法,用嘴咬动绳结,“要走一起走,我才不会丢下你不管。”

    火势越来越大,燃烧中的横梁发出哔剥声,随时都有可能断裂,砸落下来。

    “公主,先别管绳子了,我们得赶紧换个地方。趁大火蔓延之前,去西窗那边。”

    “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灵光忽至,宝玉欢呼雀跃道:“我去借点火,把这鬼绳子烧断不就得了。”

    “哎,别过去。”薛采眼疾手快,滚动身体猛然撞向宝玉,生生改变了她脚步的方向。

    宝玉一个趔趄,与此同时,一根熊熊燃烧的木头砸在了她刚才想要冲过去的地方。

    “听我的,先换地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薛采避开火苗,慢慢往西窗挪动。

    宝玉彻底被吓蒙了,生死攸关之际,着实六神无主,乱了方寸,薛采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两人小心翼翼移步到了窗边,薛采问道:“你一个人能翻出去吗?”

    “我试试吧。”

    宝玉深吸一口气,摩拳擦掌,还抿了抿嘴角,两颗小梨窝若隐若现。她往后退开两步,助跑后双手攀住墙壁,身体往上一跃,然后滑坐在了地上。

    “我再试试。”

    宝玉重整旗鼓,再次以失败告终。

    “什么破庙,窗户怎么能开在比人还高的地方?”宝玉席地而坐,不由怒骂道:“修庙的人绝对是个傻瓜,若是让本公主遇着了,非押着他把这堵墙吃下去不可。”

    “这样吧,你踩着我的肩膀跳上去。”薛采面朝墙壁坐好,见宝玉犹豫不定,急道:“公主殿下,火都烧到头发丝了,快别磨磨蹭蹭。你出去后,我仍在窗下等你。你在院子里找找看,有没有竹竿,木棍之类的东西。”

    宝玉一咬牙,下了决心,“好,师妹,你坚持住,等我回来。”

    助跑后,跳上薛采的肩膀,再一跃而起,这回终于抓住了窗框。宝玉手脚并用,慌忙跨过墙壁,然后一头栽在了廊庑下。

    她揉着摔疼的地方站起来,望见院子里有一只完好无损的瓦缸,忙一瘸一拐跑过去,倒干净里面的积水,把它滚动到了窗户下面。

    宝玉踩在水缸上,离窗户下沿还有好大一截距离。她急匆匆跑回院子里,想找一找还有什么派得上用场的宝贝,结果迎面撞上了去而复返,嘴里哼着小曲的陆哲昊。

    “瞧你干的好事!”怒火一瞬间直冲脑门,宝玉不管不顾扑将上去,对陆哲昊好一阵拳打脚踢,“混蛋,师妹还在西窗下,赶紧把她救出来。”

    破庙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陆哲昊彻底傻眼了,木立当地,嗫嚅道:“我没吩咐人纵火啊,怎么会这样?”

    “没有你在那儿烤鱼,这火能烧得起来。”宝玉连拖带拽,嘴里一个劲儿催促:“快点,快点,人命关天。”

    到了窗下,陆哲昊嫌弃的瞥了瞥瓦缸,“这东西牢固吗,会不会害小爷跌下来?”

    宝玉恶狠狠瞪着他,“祸害遗千年,跌下来也跌不死你,快跳上去看看师妹怎么样了?”

    陆哲昊被逼无奈,脚踩瓦缸往破庙里面张望,一瞧之下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他以为只起了一小丛火,不料已经蔓延到了整间破庙。多亏那姑娘机智选对了地方躲避,不然早就被火海吞噬。

    薛采感觉头顶上方有人影在晃动,仰起脖子,眯着眼睛望了望。对视中,陆哲昊嘴唇轻轻动了两下,似乎在和她说“抱歉”。

    倏忽间,人影就消失了。

    一墙之隔,陆哲昊跳下瓦缸,“火势这么大,贸然冲进去会搭上小爷的命,容小爷好好思考一下,该怎么救她?”

    “你去找一根树枝把师妹拉上来不就得了。快点,时不待人,再拖延下去,火就烧到西窗了。”

    “可去哪儿找趁手的树枝呢?”陆哲昊托着下巴,眼睛转来转去,“小爷弱不胜风,光凭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将她从窗户里拉出来。”

    “陆哲昊!”宝玉算是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师妹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见死不救?”

    “是和我无冤无仇。”陆哲昊凝视宝玉,眸中闪动意味不明的光,“你知我为何要把你们绑来这儿,逼哥哥二选一?是想让你彻彻底底死心呢。你在哥哥身边纠缠这么久,他何时给过你好脸色,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我就是想让你清楚明白的看到,在你和她同时遭受威胁时,哥哥会义无反顾的选择救她,而不是你!”

    “你!”宝玉气得满脸通红,“本公主的事用不着你来横插一手。”

    陆哲昊低笑一声,“就算你贵为公主,小爷不想干的事,你也强迫不了。这人小爷不高兴救,不救了。”

    “站住!”宝玉眼眶微湿,心头又气又急,“算我求你,把师妹救出来,我不想此后余生心怀愧疚。”

    陆哲昊脚步一顿,却未转身,依然保持朝破庙外走的姿势,“公主,做人其实可以自私一点。反正我在哥哥心里早就是个穷凶极恶之人,不差这一条人命。没了她,或许能圆你的梦。死了就死了,为何要惋惜,你和她又没什么交情。她活着,反而是你的绊脚石。”

    “你闭嘴,你闭嘴。”魔音绕耳,蛊惑人心,宝玉双手捂住耳朵,不停的摇脑袋,“我没你想得那么阴暗,那么不择手段。”

    “是吗?”陆哲昊面上一哂,“既然公主不领我的情,我为何还要帮你?人就留给哥哥去救吧。”

    恰在此时,院门豁然一开,进来两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