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暗道尽头,薛采终于明白,为何崔珩会如此确信。

    因为出口在隐秘的湖底,除非把湖水抽干,才有机会发现那扇精铁铸造的小门。

    薛采浑身湿漉漉的爬上湖岸,狼狈的往草地上一躺,寒风拂过,不禁打了个喷嚏,“小恩公,我久未泅水,此时累得双腿发软,气喘吁吁,你先把风,容我休息片刻。”

    假的终究不长久,崔珩喜欢听薛采唤他相公,但不愿一而再再而三的强求。

    他与薛采一样,衣衫湿透紧紧地贴在肌肤上,把身形勾勒得愈发修长挺拔。一连串小水珠顺着额前的碎发流过脸庞,沟壑般的皱纹经水冲刷后,一道一道没了踪影。

    他见薛采赖着不动,居高临下的目光无意中划过因一呼一吸微微起伏的胸脯,明显怔了怔,耳根泛红,别开眼道:“湿衣穿久了容易着凉,得想办法尽快换一身。”

    薛采坐起来,蓦然发现手背上的皱纹全消失了,一脸疑惑的望向崔珩,却见那人早已不再是白发苍苍皱纹遍布的老者形象,恍然大悟道:“小恩公,原来这皱纹经不住水泡。”

    她一面说,一面扶着岸边的柳树站起身,“我们快离开这儿,万一被巡逻的侍卫撞个正着。”

    尽管薛采掩饰得很好,崔珩依然能够看出她整个身子因为寒冷瑟瑟发抖,偶尔还能听见两排牙齿打架的声音。

    崔珩不假思索的抱起薛采,一路上很有策略的避开守卫,驾轻就熟的来到了后院。

    进院子前,他顺手从树枝上拔了几片叶子。

    薛采耳朵紧贴崔珩的胸膛,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心中暗忖抱一个人是否会上瘾,不然崔珩怎么动不动就把她纳入怀里,还容不得她挣扎抵抗。

    正想得入神,她被崔珩带入了一间荒僻的小屋,里面除了一张破桌子,空无一物。

    薛采纳闷道:“小恩公,你怎么尽挑这种地方?”

    崔珩嘘了一声,示意薛采不要随意开口,他用衣袖抹干净桌面,让薛采坐上去,然后挪步到了门口,留神倾听屋外的动静。

    他像一个耐心等待猎物走入陷阱的捕杀者。

    不远处,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一听便知是官靴踏在地面上发出的。

    崔珩气定神闲,默默等待两人走近,时机一成熟,便毫不迟疑地用掌风打出两片树叶。绿叶如薄刃般割破了那两个人的喉管,掐断了未来得及喊出口的惊呼。

    崔珩手脚利索的把人拖进小屋,扒掉了他们的衣服。

    他把尺寸较小的那套丢给薛采,“我去外面换,你动作得稍微快些。”

    薛采点点头,叮嘱道:“你自个儿小心点。”

    换上守卫的衣服,再用灰把脸蛋抹黑,如此一来,终于可以有恃无恐的逛一逛城主府了。

    薛采与崔珩并肩走在一起,始终低垂着脑袋,眼睛却灵活的转来转去,欣赏周围的景致。

    她悄声品评道:“小恩公,实不相瞒,我觉得这儿的布局与陈设跟衡山上的没法比。不知从前就是如此,还是谢舫鸠占鹊巢后做了更改?”

    崔珩神情不屑,说话时唇瓣微不可察的动了动,“自然是那谢舫干的好事。”

    “我猜也是,他的品味可真够一言难尽的。”薛采跑到一株红珊瑚跟前,“你瞧这东西,价值肯定不菲,但摆在这里与周边的风光格格不入,反倒显得华而不实。还有我们刚才走过的连廊,挂什么珠帘,真是不伦不类。”

    她还想继续批判下去,倏地背后传来一声怒斥,“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薛采心中一慌,怪自己松懈了防备,真把城主府当成自己家的后花园了。

    她连忙毕恭毕敬站好,期期艾艾道:“小的见这红珊瑚漂亮,就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小的知错了,不会再有下回。”

    快步上前的守卫从头到脚将薛采打量了一遍,一脸警惕道:“把头抬起来,我怎么瞧着你分外面生,你是新来的?”

    薛采闻言,登时犯了难,因为她无法确定最近这段时日城主府里是否招过新人。

    就在她迟疑不决的档口,崔珩目露寒光,出手既快又果决,将那名守卫一刀封喉,然后把尸体踢进了树丛里。

    一气呵成做完这一切,他跟个没事人似的教育薛采,“无需跟他废话,谁挡着你的道了,杀了便是。”

    薛采愣了愣,不知该夸他当机立断还是说他手腕凶残,半晌才道:“那如果是谢舫呢?惊动了他,会有成千上万的侍卫像恶狗一样扑过来。”

    “照杀不误。”崔珩口气淡然,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若能招来谢舫,那更合我意。”

    薛采叹了口气,“算了,恩公在此生活过的痕迹早被粗蛮的抹去,而且提心吊胆的逛城主府着实没劲,我们还是赶紧回岷山吧,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

    “等等,再去最后一个地方。”

    崔珩说完,拉着薛采飞身到了屋檐上,两人脚踩琉璃瓦,身姿轻盈如燕,翩然跃入了一个装饰更为奢靡,环境也更为清幽的庭院。院中种了名贵的银杉和紫荆木,树下的桌凳都是用上好的玉石打磨的,玲珑剔透,如镜面般反射阳光。

    薛采莫名觉得眼前的院子有几分眼熟,手指着一个方向大呼小叫道:“我想起来了,这里是谢舫的住处,我刺杀他时就埋伏在那边的房顶上。”

    “你可以喊得再大声点,我不介意为了你多杀几个人。”崔珩迈动长腿,朝后招了招手,催促薛采跟上自己的步伐。

    薛采立马噤若寒蝉,乖巧的跟在他的后面。

    进了屋,崔珩反手把门关上,目光一一扫过里面的摆设,一套有些年头的黄花梨家具摆在各自的位置上,靠窗的是一张结实的书案,上面规规整整的放着文房四宝,宛州产的狼毫,洛州产的宣纸,徽州的墨,端溪的砚,都是这世间价值连城的宝贝。

    崔珩不由饥诮道:“他倒是比崔墨武懂得享受。”

    薛采也跟着讽刺道:“当初他出卖恩公,不就是贪慕权力与荣华富贵。一朝登上城主之位,能呼风唤雨了,自然得大力搜刮民脂民膏,好好犒劳自己。”

    崔珩冷冷一笑。

    撑开手掌丈量完书案的宽度后,他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朝正北方跨出两步半,随后蹲下身用指节敲了敲铺在地上的青砖。

    薛采看在眼里,暗想这地面肯定藏有玄机。

    果然,下一瞬就见崔珩撬开青砖一角,把手伸入了缝隙。他不知抓住了什么,往左拧动三圈,紧接着整条手臂都探了进去。

    收回来时,摊开的掌心里赫然多了把金灿灿的钥匙。

    “这是?”薛采满心好奇,总觉得这枚小小的钥匙关系重大,才值得崔珩深入虎穴。

    “两年前,守城军队中出了内鬼,军械库多次被盗。后来我派人在城南稷山上秘密新建了一座,这事只有我和刘旭阳知道。”崔珩把钥匙收入怀中,“岷山上的土匪全是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想要夺回天曜城,指望不上他们。”

    “话也不能这么讲,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这是互利共赢的好事。”薛采分析道:“如今你人手短缺,林星云的手下正好可以派上用场。等你夺回城池,顺势将土匪招安,也能免去日后的祸患。而那些人在城中有了立足之地,便能安下心来过日子。林星云虽然落拓不羁,但为人仗义又有头脑,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崔珩脸色微沉,冷哼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对他倒是了解,不要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记着呢。”薛采扶额,“你对林星云的敌意未免深了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话音刚落地,屋外传来了声响,不一会儿就飘到了房门口。

    崔珩往四周搜索了一圈,扯着薛采躲进了立在墙角的衣柜。里面仅有几尺长,正好藏下两个人,透过一小段镂空的花纹能隐约看清外面的情况。

    进来的人恰是谢舫。

    薛采对他深恶痛绝,攥紧了双手,提醒自己要冷静行事。

    蓦地,衣柜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视野里是一片艳丽的紫色轻纱。

    “爷,你弄疼奴家了。”一道又柔又媚的声音随之落入耳中,甚是勾人。

    “紫月,是你卖弄风骚在先,本城主不过顺水推舟。”

    谢舫开口说话时,浓烈浑浊的酒气冲进了衣柜里,薛采连忙用手捂住口鼻,偷偷的瞄了眼崔珩。她从崔珩的眼神中看出,那人对一门之隔将要发生的事厌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一次反倒是她沉住气,摇了摇头示意崔珩不要轻举妄动。

    接下来的画面薛采在春宫图里见过几回,如水一般娇柔的女子成了一颗冬笋,被人一件件脱去衣衫。她穿的本就不多,谢舫脱起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接着,柔若无骨的女子又成了一个面团,随人搓圆捏扁,姿态妖娆。

    两人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一室春光旖旎……

    这有声有色的,可比翻春宫画册刺激多了。

    薛采看得饶有兴味,如果换个男主角,那场面就更加唯美了。

    她又偷偷瞄了瞄崔珩,见他双目紧闭,面色隐忍,似在极力压抑破门而出杀掉谢舫的冲动。

    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他的耳朵,竟在耳根处发现了一抹可疑的红色。其实也不用大惊小怪,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听了这种撩人的声音,哪能如得道高僧般心如止水,平静依旧。

    薛采怕崔珩忍得难受,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崔珩本来不愿搭理,但薛采分外执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豁然睁开双目,不明所以的望向薛采,却看见那双水灵灵的眸子里全是自己的倒影。

    如风吹皱心湖,激起涟漪无数。霎那间,崔珩心头闪过一丝悸动。

    薛采踮起脚尖,柔软的嘴唇贴近崔珩耳畔,念了一段不长不短的佛语,“小恩公,这是清心咒,你在心中默背,可助你稳定心神。”

    她说话时身体几乎与崔珩紧贴着,温热的气息如春日里的暖风,又似蓬松的羽毛,以世间最轻柔的力道拂过他敏感的肌肤,好像有一双手在不停地拨弄他的心弦。

    崔珩一下子方寸大乱,竟有些手足无措。

    在此之前,他只是有些烦躁但尚能自持,打算趁谢舫沉沦时一刀将其毙命。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虽然会让计划提前,刘旭阳未必有充分的时间做好十全的准备。但城主一死,天曜城中的守卫必定乱作一团,城门不攻自破,胜券已然在握。

    而此时此刻,崔珩停止了思考,全副心神都落在了薛采身上。如果她再靠近一点,如果她再望他一眼,他真怕自己会干出一些不计后果的事。

    薛采察觉到崔珩比之前更暴躁了,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投之疑惑的目光,却意外的瞥见有什么情绪在崔珩眼底扩散,如黑色的雾袅袅升起,喷薄欲出。

    崔珩真是受不了那无辜懵懂的眼神,发了狠似的将薛采揉进怀里,双臂如铁般紧紧地箍住不盈一握的腰身,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薛采嵌入身体。

    薛采浑身不得动弹,只能由着崔珩将脑袋埋入她的颈窝。她觉得有些痒,又不敢笑出声。

    “城主,皇都传来急报。”

    一名守卫突然闯入,男女的喘息声戛然而止。

    “滚出去。”谢舫披上外衣,翻身下榻,对紫月道。

    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在正事面前,他还是懂得分寸的收敛了自己的欲、望。

    紫月见有外人在场,也不害臊,捡起地上的衣服不慌不忙穿了回去。

    她媚眼如丝,娇声道:“城主,奴家告退。”

    谢舫接过密函,走到书案旁,用锋利的小刀拆开信封,然后一字一句仔细读了下去。越往下看,他脸色越糟糕。

    看完后,谢舫点了火将信纸烧成灰烬,对候在一旁的亲信道:“传我命令,即日起加强城中防备,若有风吹草动立刻禀告,若有可疑人士出现立刻缉拿。把林平、周密叫到书房,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属下领命。”

    谢舫交代完,阴沉着脸离开卧室。

    门一关,薛采抢先跳出衣柜,“小恩公,谢舫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守卫进来时,崔珩当即恢复了冷静,却依然抱着薛采,留恋她身上的温度。

    他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面上浮现嘲讽之色,“那封信用红色火漆封口,上面印有一只鹰隼,这是孔家的族徽。孔鎏又不是傻子,见我逃脱,自然猜到我会来天曜城找茬。他不着急追过来,大抵是想说服朝廷给予增援。只要谢舫拖住我,待他大军压境,我便腹背受敌,插翅难逃。”

    “所以,为今之计得尽快把天曜城抢回来。”薛采意识到形势的严峻,又不想崔珩过于担忧,宽慰道:“小恩公,我们多次虎口脱险,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有一丝笑在崔珩唇边缓缓漾开,如冰封的雪山遇热消融,他整个人不似往常冷漠疏离,眉宇间也添了温情,“薛采,我想,你会是我的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