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星归福星,崔珩依然守口如瓶,不愿透露详细的计划。

    只要他人在山寨,薛采就缠上去旁敲侧击,几番尝试后仍然撬不开那严实的嘴巴,只能作罢。但从崔珩早出晚归,偶尔彻夜不回的迹象看,离生变之日不远了。

    崔珩不在山寨的时候,薛采也没闲着。多亏崔珩嫌弃山寨的土匪粗笨愚蠢,不堪重用,才给她制作□□留足了人手。

    林星云早已命令手下将岷山上的硝石、硫磺开采过来,堆成了两座比院墙还高的山丘。

    薛采把二十几个年富力强的土匪分成人数相等的三组,一组负责提纯硝,一组负责提纯硫磺,剩余一组负责把去皮去节的柳木烧制成炭灰。

    提纯硝石用的是《神器谱》中的方法,半锅泉水中加入半锅碾碎的硝石,煮化后,用大红萝卜一个,切开成四五片放入锅内同煮,待萝卜煮熟时捞出;再用鸡蛋清三个和水二三碗,倒入锅内搅动,待渣滓浮起后将其除掉,接着取化开的水胶二两,倒入锅中,滚三五滚后把所有的东西倒进瓷盆,盖上盖子在阴凉处放置一夜,盆内便可结出极细极明亮的枪芽。

    山寨里正好种了萝卜,也养了母鸡。

    林星云二话不说,把上述两样东西都征用了。

    种萝卜的土匪不敢有什么异议,毕竟萝卜不是值钱的东西,拔了一茬,接着播种子就是。养母鸡的那位却大不一样了,辛辛苦苦大半年,喂了数不清的稻谷米饭,终于把黄毛小鸡养成了能下蛋的母鸡,正等着丰收犒赏自己呢。

    结果可好,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心情可想而知,不太美丽。

    薛采往碗里磕一个鸡蛋,他的脸色就往下一沉,好像那鸡蛋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磕鸡蛋无异于割肉。

    林星云看不过眼,既好气又好笑道:“小黄,做火/药能用上你的鸡蛋,你应该感恩戴德,别整日愁眉苦脸的。等□□做成,你把蛋壳数一数,一个鸡蛋十文钱,老子给你结账。”

    “当家的,你不会是在骗我吧?”小黄有些不敢相信,照这个价钱,显然可以大赚一笔。

    林星云嫌他烦,挥了挥手道:“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们这些弟兄?你不要站在这里碍手碍脚,想赚钱的话赶紧去喂母鸡,让它们多多下蛋。”

    “得嘞。”

    母鸡突然成了摇钱树,小黄大喜过望,屁颠屁颠跑向鸡圈,他得再接再厉,让每日的产蛋量翻上一番。

    薛采忙得分身乏术,一会儿指挥这边,一会儿又换到另一边去帮忙。

    她听见了林星云的话,忍不住笑道:“真是让林当家的破费了。这一堆硝石提纯完,你该不会身无分文了吧?”

    林星云凑过去,帮她把一桶麻油倒入锅内,用以提纯硫磺,“你放心,哥哥我虽然穷了点,但这点小钱还是出的起的。”

    他伸长手臂想替薛采擦一擦脸上的汗水,薛采没有忘记答应过崔珩的事,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林星云也不见怪,收回手,一脸戏谑道:“哥哥我为了帮你变得一文不名,小采可要对我负责啊。”

    “你出多少钱,我双倍还你。”薛采用细夏布笊篱捞去硫磺中的滓垢,“双倍不够,三倍也行。”

    林星云眉毛一挑,佯怒道:“你倒是豪爽,哥哥我倾力相助,是贪图你的钱吗?更何况,相比而言你更像个穷光蛋。”

    “我确实一个子也没有,等小恩公夺回城主之位,自然有钱还你。”

    “拿他的钱还我?你和他倒是关系亲密,不分彼此啊。”

    林星云见薛采如此看好崔珩,故意把冰冷的现实抖出来,挫一挫她的志气,“天曜城中有十万守军,崔珩手里才几十余人,实力相差悬殊。你真当他们是天兵天将,能以一当千扭转乾坤。依哥哥之见,这个劫,崔珩恐怕是过不去了。”

    “你不要胡说八道。”薛采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严肃道:“如果你对他没有信心,为何要出手相帮?从小恩公踏进山寨起,你就把山寨的命运押在了他的身上。小恩公失败了,你的山寨还能全须全尾?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该说这些丧气话。”

    林星云眨了眨眼,笑嘻嘻道:“哥哥真心想帮的人是你啊,你倒是说说,该如何报答我?”

    他摸着下巴思量道:“崔默武救了你的命,你就心甘情愿的替崔珩奔波。那哥哥我收留你多日,供你吃住,又帮你提纯□□原料,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强扭的瓜不甜,你自己说的。”薛采一口气把林星云推到院子角落,塞给他一把瓜子“这边凉快,好好待着,不要打搅我做事。”

    林星云依了薛采的话,坐在院角的木桩上,一边吐瓜子皮,一边目不转睛瞧着薛采。

    平心而论,薛采长得甚是好看,那模样搁在整个大魏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她的性子洒脱开朗,又能独当一面,与久居深闺,娇滴滴的姑娘家大不一样,反而更像个男儿,与之相处时倒真的会忘记她的性别。

    这几日他也想明白了,虽然喜欢和薛采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那是为了调剂乏味寡淡的生活。他对薛采的欣赏绝非男女之情,而是把她当成弟弟妹妹看待。

    林星云望着薛采重重点了点头,再一次肯定心中的想法。

    他发现这小丫头片子认真做事时,浑身会散发光芒。

    倘若崔珩在此,会看得意乱神迷吧?

    以他堂堂七尺男儿的直觉,崔珩对薛采肯定上了心,薛采对崔珩是否如她所言单纯为了报恩,便不得而知了。

    女人心,海底针,他猜不透,也不愿猜。

    说起来,薛采与崔珩也算同生死共患难,多多少少肯定有些感情,倒不如当回月下老儿撮合他们两?

    罢了,罢了,还是不要瞎掺和。

    崔珩身边有个徐梦洁,那女的虽是寡妇,看崔珩的眼神却不纯粹,总让人感觉怪怪的。崔珩若是与她不清不楚,就不是薛采的良人。

    而且,他才不愿看到崔珩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美人在怀。让他这个三十出头,仍无家无业,一穷二白的很没面子。

    就在林星云为薛采的姻缘大事操心操肺之际,油锅里的硫磺终于化尽。

    薛采让人将大锅掇起离开炭火,在硫磺冷滞前,迅速用细麻布将其滤过,放入瓷缸里慢慢冷却。如此一来,油浮在上面,硫磺沉在缸底,只需把油除掉,就能得到提纯的硫磺。

    有时候,硫磺中的油气未尽,需要用薄棉布一层包裹在硫磺外表,然后放入炉灰内,埋一二日。

    硝和硫磺备好后,薛采又去看木炭。

    之所以选用如笔管大者,去皮去节的柳条,是因为柳树木质轻浮。其实制作木炭最好的原料是麻秸茄梗,但岷山上没这东西,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一组工序简单,动作也是最快的,柳木已经烧成木炭,研成粉末,罗细待用。

    “各位大哥,辛苦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行。”薛采一一抱拳道。

    等人走空后,她把前几日提纯的已经晒干的硝石与硫磺从屋檐上拿下来,再把昨日提纯的放在不温不火的太阳底下,最后把今天刚捣鼓出来的置于阴凉处。

    林星云嗑完最后一粒瓜子,拍了拍身上的碎屑,问道:“你怎么不留几个人帮忙?”

    “连日来已经帮的够多了,不能无底线的压榨他们的体力。”薛采按照火/药最佳组配比率,把研磨好的硝、硫磺、炭混合在一起,倒入木臼,加入二碗水,用木杵舂之。

    “有哥哥我给你撑腰,跟他们气什么。”林星云夺下薛采手中的木杵,“你一个弱女子,不要总是干粗活。好好瞧瞧的你双手,上面是不是长满了老茧,多叫人心疼。”

    薛采满不在乎道:“人的两只手本就是用来干活的,只要不是废了,长茧有什么好怕的。”

    林星云啧啧道:“你这话要是让名门闺秀听了,不白死你。话说回来,这玩意儿得舂多久?”

    “上战场用的火/药,至少得这个数?”薛采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时辰。”

    “不,是三天三夜。”

    林星云闻言大惊失色,扔下木杵道:“别折腾了,崔珩等不了这么久。”

    “我知道啊。”薛采继续舂,“你放心,不会白忙活的,这一批是给孔鎏准备的。攻打天曜城的早就制备好了,你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试一试?”林星云歪了歪嘴角,“你打算把山寨炸了?”

    “胡思乱想什么呢?”薛采从衣袖里摸出一包粉末,无语道:“炸了山寨,小恩公住哪?你想试的话,就把手掌心摊开。”

    “小恩公,小恩公。小采,你一天到晚要念叨几遍小恩公,哥哥我都听烦了。”林星云试探着问:“你对他牵肠挂肚的,是不是喜欢他?”

    薛采尚未回答,院门外传来了马蹄声,不一会儿,崔珩一身白衣闯入了两人的视野。

    “小恩公,你今日回来得真早。”薛采望见来人,丢下手中的活,笑着迎上去,“你累不累,要不我给你捏捏肩?”

    “狗腿。”林星云瞧了薛采的模样,忍不住腹诽道。

    崔珩扫了眼院子,凉凉的目光落在林星云身上,正巧林星云也望向他。

    目光在空中交汇,摩擦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薛采意识到什么,连连摆手道:“小恩公,树下还卧着只大黄狗,不能算独处。”

    林星云似笑非笑道:“小采,就属你偏心。哥哥我为了你忙前忙后,日夜辛劳,你怎么不给我捏捏肩?”

    “你闭嘴。”薛采回过头,没好气道。

    她又看向崔珩,见他面色阴沉,带着点讨好道:“小恩公,你一直瞒着我攻城计划,我也不打听了。我把做好的弹丸装在木箱里,你随时可以拿走。”

    她素色的衣衫被□□粉弄得黄一片黑一片,好像被人泼了颜料,一双圆圆的杏眼血丝弥漫,脸上也透出疲劳过度的苍白。

    崔珩软了口气,“这几天就在忙这个?”

    薛采摸了摸后脑勺,“那我也帮不上其他忙。”

    林星云插嘴道:“小采,你刚才不是想请我试火/药,哥哥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知道了。”

    薛采要走过去,被崔珩拉住手,“我能试吗?”

    “这个,我留下的□□粉不多,只够一个人用。”薛采不敢明目张胆的拒绝崔珩,只在心里犹豫了片刻,“你若想试,当然是你优先。”

    林星云气得跳起来,满脸委屈道:“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明明说好让我试的,凭什么他优先?”

    “还有一句话,叫后来者居上。”薛采不再理会林星云,把黄色的纸包打开,抓了一撮□□粉搁在崔珩掌心,“小恩公,我打火的时候,你的手千万不要抖。”

    崔珩眸底泛起柔和的笑意,“那你把它扶稳就是。”

    薛采从善如流,抓住崔珩的手放到自己面前,然后用吹亮的火折点燃药粉,蓦地一道白烟自崔珩的掌心蹿起,又快又直。

    火/药燃尽后,留下一堆白灰。

    “就这样?”

    崔珩第一次被人拿来试验火/药,这既无火苗也无哔剥的爆炸声,与他想象中的颇有些出入。

    薛采朝外吹了口气,把灰吹散后,用指腹探了探崔珩掌心的温度,“火/药燃尽,掌心不热,这就是试验之法,是不是很神奇?”

    “让我觉得神奇的,是你。”崔珩笑了笑,把人拉到石井旁。

    葫芦勺里的清水缓缓流过两人的手背,崔珩专注的帮薛采搓洗十根手指,也不管水滴飞溅,在他的白衣上落下星星点点的黑,他嘴上嫌弃心中却有几分疼惜,“你这手,洗个一天也洗不干净。”

    备受冷落的林星云望见两人有说有聊,举止亲昵,赌气似的准备回房睡大觉,一转身却见徐梦洁立在廊下,注视着院中那一幕。

    “林当家的。”徐梦洁敛去眼中的情绪,恭敬的福了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