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图纸,制炮弹,熬草药……

    薛采就像一颗被人不断抽打的陀螺,忙得昏天黑地,不可开交,连续多日睡得零零碎碎的,加起来还不足三个时辰。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入目是微微泛黄的帐幔。

    记忆跟断了片似的,明明记得自己在院子里帮莫大夫熬药,怎么会在房中醒来?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可算是睡清醒了。

    薛采掀开被子,正要跳下床,蓦然发现床褥上还残留着另一人躺过的痕迹,更不得了的是她身上的外衫全不见了,只剩下单薄的中衣,难怪一离开被窝就浑身发冷。

    薛采疑虑重重,目光往四周搜索了一圈,望见不远处的脚凳上放着一套簇新的衣裳,叠得像一块豆腐,整整齐齐,有棱有角。

    这是为她准备的?

    薛采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拎起衣服往身上一套。

    这衣裳式样中规中矩,颜色朴素不过分张扬,但用料考究,针脚细密,似乎用香料熏过,弥漫出一股清淡怡人的香气。更难得的是,衣服的尺寸大小刚好合适,仿佛是为她量身裁剪的,多一寸太松,少一寸又紧。

    薛采穿好新衣,草草洗漱完,重新回到小院。双脚刚跨进院门,就见莫大夫在来来回回踱步,一手不停的捻动小胡子,大抵在思考什么要紧问题。

    “莫大夫,我有事问你。”

    “丫头,老夫有事问你。”

    两人望见彼此的刹那,异口同声道。

    “你先说。”薛采的事并不着急,倒是莫大夫眉头紧锁,一副深受困扰的模样。

    “老夫还得把思路捋一捋,你先问吧。”莫大夫绕过一排排火炉,走到薛采面前。

    薛采开门见山道:“我就是想问问你,昨晚是谁把我送回房的?你看,还把我身上的衣服给换了。”

    “实不相瞒,老夫不清楚。”莫大夫上下打量薛采,眸中闪过一丝赞赏,“你穿这身衣裳,倒是像个姑娘家了,往大街上一站,不知会迷倒多少公子哥。”

    薛采只听进去了前面一句话,俨然把莫大夫的夸奖当成了耳旁风,“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熬药的时候,你不就在边上盯着,寸步不离吗?”

    说起这个,莫大夫心里头还有点气,“你啊,连人家萧夫人都比不上。她好歹熬了一个通宵,你倒好刚过丑时就趴在板凳上呼呼大睡。幸亏药都喂过一遍了,否则老夫上哪儿去找帮手。后来老夫也睡着了,醒来时见你不在院子里,心里正纳闷呢。”

    薛采挠了挠鬓角,赧然一笑,“我这几天睡得不好,今日精神不错,一定好好替你干活。”

    莫大夫捻了捻胡子,对薛采的保证不以为然,“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薛采点了点头,拿起丢在地上的蒲扇,把炉火扇得更旺一些,沙罐里的药汁“噗噗噗噗”开始沸腾。

    莫大夫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看着薛采忙前忙后道:“丫头,老夫问你,同样的药喝下去,为何会有不同的效果?”

    “大概与个人体质有关吧。你是大夫,应该知道的比我更清楚。”薛采一个沙罐一个沙罐检查过去,有些药材已经煎的差不多了,她又往里注入清水,然后改文火慢炖。

    “如果老夫能想明白,就没必要问你了。有时候啊,就是需要你们这些外行人来启发我们这些局内人。”莫大夫叹了口气,“不过看样子,问你也是白问。”

    “你先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呗。”薛采笑了笑道:“我听得一头雾水,怎么给你启发?”

    “有两个人的七日散解了。”

    薛采闻言,面上一喜,“这是天大的好事啊!莫大夫,你医术真高明,在缺乏百里霜的情况下也能倒腾出解药。这么说来,其他人也是解毒在望了,我得赶紧把这一好消息告诉小恩公。”

    “得了,你别忙着溜须拍马。”莫大夫被薛采一说,心里更烦躁了,“关键在于,连老夫自己都搞不明白,他们是如何解毒的。而且,为何解毒的是两个人,不是一个或者更多?”

    “难道是偶然?”薛采沉吟片刻,问道:“他们两个是不是挨在一起,喝的是同一沙罐里的药?莫大夫,我这就去一趟莫言堂。”

    “老夫和你一起去。”

    跨出院门往右一拐,朝前走不到数十步便是莫言堂,里面依然挤满了中毒之人,与前几日的鸦雀无声相比,今日多了交头接耳的谈话声。

    声音很轻,但在掉一根针都能听见的莫言堂里,显得分外突兀。

    那两人望见莫大夫,停止了交流,满脸感激的站起来,想要向莫大夫道谢。

    莫大夫示意他们躺好别动,“你们两个虽然解了毒,但身体仍然很虚弱,最好静养数日,不要着急活动。”

    昨晚是薛采负责喂的药,她认真瞧了瞧那两人的面孔,脑子里还有点印象。

    “丫头,瞧出什么端倪没有?”莫大夫见薛采若有所思,希望她能找到解开谜团的钥匙。

    “如果这边没其他事,莫大夫,你跟我回院子里去。”薛采说完,率先转身往回走。

    莫大夫又叮咛了几句,才跟上薛采的脚步。

    两人回到院子,薛采指着其中一只沙罐道:“我记得很清楚,那两人喝的是这罐子里的药,与其他的并无分别。”

    莫大夫一脸失望道:“老夫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这说了不等于白说。”

    “等等。”他的目光突然落到薛采裹了纱布的手上,“这沙罐里是不是滴入了你的血?”

    薛采追忆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这跟我的血没关系吧,又不是灵丹妙药能解百毒。说起来,我与常人确实不太一样,我体内有万蛊之母。”

    “你说什么?”莫大夫差点儿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两撇小胡子又飞上了天,“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我忘了。”薛采说的可是大实话。

    “忘了?你的心得有多大,这都能忘。”莫大夫一阵无语,“万蛊之母为何会在你的体内?”

    “还不是为了替小恩公解合欢蛊。我师父说,得把万蛊之母引到我身上,然后取指尖血为药引。从此后,这蛊虫便与我相生相伴,我们处得很融洽,一直相安无事,所以我就把这茬给忘了。”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你为了给崔珩解毒,就随随便便引蛊虫上身?你师父也是个老糊涂,居然不拦着你。”莫大夫伸出两指搭在薛采的脉门上,“你这脉象甚是奇怪,竟有一快一慢两种脉搏。”

    “多余的一个应该是万蛊之母的。”薛采不甚在意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听天由命。只要小恩公能平安无事的活着,然后替恩公报仇雪恨,做什么都值得。”

    “哎呦,你可真是感天动地。”莫大夫忍不住痛斥道:“蠢货!老夫平生最恨你们这种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人。”

    薛采不敢苟同,驳斥道:“莫大夫,人固有一死,为自己想做的事丧命,总好过庸庸碌碌的活着。”

    “哼,蝼蚁尚且偷生,你这个丫头简直就是活腻了。”莫大夫气得夺过薛采手中的蒲扇,呼啦呼啦给自己扇风,“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老夫在这儿立下誓,非解了你的蛊毒不可。”

    薛采不想再无意义的争辩下去,笑盈盈道:“那就有劳莫大夫了。对了,你说有了万蛊之母后,我的血真的可解百毒吗?要不,我们试试?”

    莫大夫的怒火又袭上心头,“你想怎么试?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薛采挤了挤眼道:“莫大夫,我可是古今第一人敢以身养万蛊之母,你身为医者,难道一点也不好奇它带给我的改变?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薛采之言轻轻松松拿捏住了莫大夫的七寸,他适才虽然说得义正言辞,但心里仍止不住好奇。

    谁叫他是个医痴,就喜欢这种绝无仅有的疑难杂症。

    莫大夫心里很矛盾,纠结再三,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翠绿色的药丸,“这叫翡翠,毒性一般,我身上有解药。”

    薛采服下,过了片刻感到一阵头晕眼花,她扶着廊柱勉强站稳。

    又过了一刻钟,晕眩感消失了。

    “我没事了。”经过这一遭,薛采只脸色微微泛白,双目神采依旧。

    莫大夫连忙替她诊脉,确实如他所料,翡翠对薛采毫无作用。

    薛采咬破手指,往沙罐里挤入一滴血。接着,用湿布包裹住沙罐的耳朵,将它从火炉上挪开。

    莫大夫出声制止道:“你赶紧把药罐子放下,烫伤的地方尚未痊愈,当心伤上加伤。今日这些活已经安排给别人做了。”

    “府里的人都去大门口施水了,还能抽得出人手?”薛采诧异道。

    等她把药汁倒光,果然望见几个人影往这边赶来。

    为首一人看见薛采,加紧脚步跑上前来,“小姐,粗活累活脏活就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做。如果少城主知道你又在亲力亲为,肯定会怪罪咱们。”

    “你的意思是,小恩公知道我在院子里熬药,特意派你们来帮忙?他回来过?”

    前方大军压境,战事必然吃紧,他日理万机的,还能抽得出身?

    薛采当即否定了这一想法。

    既然有人愿意帮忙,她也乐得轻松,“几位大哥,烦请你们在这儿照看炉子,千万不能把药汁熬干了。”

    薛采端起药碗,对莫大夫道:“走吧,再找个人试试药。”

    毫无意外的,第三人喝下掺了血的药汁,灼热的温度渐渐散去,半个时辰左右,体温就恢复了正常,脸色虽然一片青灰,但不再是东倒西歪任人摆布的布偶,身上慢慢有了力气。

    “莫大夫你看,我的血真的有用。”薛采的语气中隐隐透出兴奋。

    “丫头,老夫是不会答应的。”莫大夫负手走了出去,似乎对这个结果有点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