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一旦打定主意,别人是无法左右的。

    薛采借故离开了一趟,回来时掌心多了道伤口,抹了金创膏,用干净的纱布包着。

    她把一只碗搁在莫大夫眼前,气息有些虚弱,“莫大夫,你看够用吗?”

    “你!”莫大夫望了眼殷红的,余温未散的液体,头皮一阵发紧,手指着薛采,气呼呼道:“你真是老夫见过的最冥顽不灵,最不知死活的人。”

    薛采盈盈一笑,“多谢莫大夫夸赞。”

    “老夫这是在夸奖你吗?”莫大夫气结,“快给老夫看看伤口,你这个丫头对自己一直没轻没重的。”

    “不用了,我已经包扎过了。”薛采把手藏在背后,躲得远远的,“小恩公在前方打仗,我们身在后方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为他排忧解难也是应该的。”

    “这么说来,你取血救民全是为了那个臭小子。”莫大夫两撇小胡子飞上飞下,没头没尾叹息了一声,“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惜你师兄……罢了,不说了。”

    “我师兄怎么了?”薛采没料到话题会突然转到陆哲翰身上,愣了愣。

    “没事,他好得很。”

    莫大夫偷偷觑了薛采一眼,见她提起陆哲翰时神色自然,没有女儿家的扭捏作态,知道她对陆哲翰仅有同门之情,心里不禁有些可怜天天对着一根断簪,睹物思人的陆某人。

    薛采言归正传道:“其实,这么做也不单单是为了小恩公。早日解决了七日散,百姓都能安下心来,你也不必天天熬夜,这对大伙都有好处。而且这碗血于我庞大的身躯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太仓一粟。”

    莫大夫哼了一声,“就你嘴皮子利索,说什么都占理。血液乃人体之精华,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瞧你脸色蜡黄,嘴唇苍白,都憔悴成什么样了,还不赶紧回房里躺下。等会儿,老夫会送些补血的汤药过来。”

    薛采确实觉得两眼昏花,有些支撑不住,离开前又千叮咛万嘱咐的对莫大夫道:“我的血可解百毒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万不能传出去。”

    莫大夫失笑道:“你莫不是怕引来各路妖魔鬼怪,对你虎视眈眈?老夫答应你,会守口如瓶的。”

    “多谢。”

    薛采抱了抱拳,脚步虚浮的走回厢房,推开门,将自己抛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连日来体力透支的厉害,清早醒来时的神采奕奕原来是回光返照,这会儿蒙上被子,脑袋一沾枕头就沉入了梦乡。

    **

    薛采在睡梦中感到一阵窒息,睁开眼一看,天还亮着,熹微的阳光从东边的窗户照进来,满屋光辉。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睡了一天一夜。

    目光往下,果然有条手臂如铁链般缠在她的腰上,箍得太紧,让她的呼吸微微不畅。

    而另一条手臂则在她脑袋下,被当成了枕头。

    身后那人随心所欲的将她抱在怀里,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了她敏感的颈项,薛采一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僵硬的像块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实在觉得不舒服,慢慢的把蜷缩的双腿伸直。

    刚小心翼翼的活动了一下身体,那人似乎有所感觉,脸蹭了蹭她的后背,声音透出尚未睡醒的沙哑,“不多休息一会?”

    “我睡得够久了。”薛采迟疑着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主帅擅自离营,万一遭遇偷袭,岂不是把城池拱手让人?

    崔珩将侧躺着的人扳过来,面朝他,“我才离开五日,你的手先被烫伤,又被割伤,我若再迟几天,这手是不是就废了?”

    薛采见他眉眼沉沉,面色如冰似雪,知道他是生气了,讷讷道:“我会小心的。”

    崔珩讥讽一笑,“就怕你有意为之。”

    “谁会傻到伤害自己?”薛采说这话时着实心虚,别开了眼,不敢与崔珩对视,视线落在了他的下巴上。

    原来男人的胡子长得如此之快。

    这才几日,就冒出了又短又硬的青茬,像刚刚收割完的稻田,原本白皙光洁的下巴青黑一片。

    薛采又忍不住望向崔珩,有了这胡茬的点缀,隽秀俊逸的面容丝毫无损,反而添了些成熟与内敛。

    “小恩公,你蓄胡子的样子倒也好看。不过,你能不能把我松开?我和你这样躺着,怪不自在的,我想起床活动一下筋骨。”

    “不能。”崔珩拒绝得言简意赅,下巴刮擦过薛采娇嫩的脸蛋,故意用胡茬扎她,“你又违背了承诺,真该给你一点教训,否则总是不长记性。”

    话音刚落,便吻上了让人魂牵梦萦的红唇,粗鲁,急迫,带着点惩罚的意味。

    崔珩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但食髓知味,总觉得这样还远远不够,无法填补数日积攒的相思。

    其实,他昨夜才回过城主府,在莫言堂旁边的院子里见薛采手握蒲扇,趴在一张小小的板凳上睡得很不安稳,好像在梦里也要忙着照看火炉,熬煮药汁。

    他一瞧之下,心里挺不是滋味,又生气又怜惜的将缩成一小团的人抱回了自己房里。

    当时,已是寅时三刻。

    他应该赶紧回营,以防孔鎏趁虚而入,但实在贪恋薛采稚子般天真无邪的睡颜,目光一刻也舍不得挪开,理智早在心/欲的摧毁下土崩瓦解。

    军中事务繁多,他的身体在连轴转的忙碌中已然疲累到了极点。可是,就算入了夜,帐中鸦雀无声,也难以入眠。

    那晚,他忽然动了念头,从背后拥薛采入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能够安神,不知不觉间他放松了身体,酣畅淋漓的睡了半个多时辰。

    尝到甜头后,今日凌晨他又一次在老时间回到了城主府。

    这次来,薛采很乖,躺在他的床上睡得酣甜。只不过,她的右手越来越触目惊心,原本只缠了一圈纱布,如今整只手都裹了起来,隐隐可见血迹。

    他不想吵醒薛采,又迫不及待的要一问究竟,便一脚踹醒了睡在西厢房的莫大夫。

    那个老头儿经不住盘问,一威胁他说,要剃光他那两撇胡子,就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始末和盘托出。

    看来,李若鸿所言非虚,万蛊之母带给薛采的未必是灾难。

    悬起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空气越来越稀薄,薛采双手撑在崔珩的胸口,妄图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崔珩察觉到怀中人的挣扎,骨节分明的手掌控住了她的后脑勺,不给她逃离的机会,继续胡作非为。

    一吻方罢,薛采整个人软的像一滩水,一双眼睛却清凌凌的,不染情/欲。

    从始自终,沉沦其中的唯有崔珩一人。

    但他意乱情迷,从前有多机敏,此刻就有多迟钝,仍在那儿回味薛采唇齿间的甘甜,很是意犹未尽,已经无暇顾及其他。

    薛采气喘吁吁道:“小恩公,我们商量件事,下次你想这样那样之前,能否提前知会一声,让我有时间做个心理准备?”

    额头相抵,崔珩像只解了馋的猫,姿态随意,声音慵懒,“你厌恶此事?”

    “谈不上厌恶,但也不喜欢。”薛采斟酌字眼,挤药膏似的憋出一句大实话,“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嘛。”

    崔珩被逗乐了,揶揄道:“是谁大言不惭的说,从未把男女大防放在眼里?”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人命关天,哪里顾不上繁文缛节。”薛采闷声解释道。

    想起过去所作所为却有出格之处,但事出有因。眼下,她可不愿无缘无故的跟崔珩同床共枕,搂搂抱抱,亲亲我我,照戏本子的写法,这些全是爱侣之间才能做的事。

    她不认为自己与崔珩是那种关系,况且这违背了她报恩的初衷。

    为了报恩,她可以义无反顾的豁出性命,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喊一声疼,但感情是另外一码事。

    崔珩抚着薛采的脸,叹息道:“如今,你也是在救我。”

    情之一字,只有尝过才知道个中滋味。

    他想过要从中抽身,却越陷越深,一见到薛采就忍不住想与她亲近。一旦看不到摸不着,便会陷入巨大的恐慌,仿若被遗弃在了茫茫黑暗中,天地间唯独他一人,所以孤身在军营那几日,都是苦苦熬过来的。

    熬不过来时,便策马扬鞭赶了回来。

    “除非你不打算报恩了,想眼睁睁看着我死。”崔珩直视薛采,拖长尾音,神色分外认真。

    好端端的为何要把“死”字挂在嘴边?

    薛采听不明白崔珩话里的意思,但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这是犯什么病了吗?难道是合欢蛊余毒未清,才会屡屡轻薄她,好像上瘾了一般?

    必然是这样!

    “怎么不说话?真的打算见死不救?”

    崔珩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怅然,薛采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小恩公有难,我自然要救。可我们这样终究不合礼数,不成体统。”

    话一出口,薛采先在心里吐槽自己。

    她搜肠刮肚,实在找不到妥帖又不伤人的措辞来拒绝崔珩,才会搬出这套迂腐之言,如果能就此将他劝退也是极好的。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崔珩脸色稍霁,“等夺回萧珏的东西,我会让一切变得名正言顺,你可愿意?”

    愿意什么?

    薛采越听越糊涂,讷讷道:“就非得这样亲亲抱抱吗?我不习惯。”

    崔珩笑道:“凡事多多尝试总有习惯的一天。”

    说着,在薛采额头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然后,又去亲吻她秀气的鼻梁。

    薛采偏开脑袋,望着头顶的帐幔,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小恩公,如果你身体不适,与人卿卿我我才能缓解,为何不去找徐梦洁?你为了救她甘愿以身诱敌,必然对她有情,和她做这些亲密之事不是更合适?”

    崔珩闻言足足愣了良久,回过神,一脸阴鸷的瞪向薛采,咬牙切齿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小恩公,我很清醒,自然明白,你不找徐梦洁是不愿玷污她的名节。”

    薛采叹了口气,继而道:“可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欺负的人呀?倘若你身体真的难受,我……暂且可以效劳一二,但这绝非长远之计。等战事结束,就由我为你在天曜城里寻觅个姑娘吧。恩公在世的话,以你的年纪确实该成婚了。”

    像有钝器在缓缓切割他的心脏,崔珩烦躁极了,胸口闷得几乎透不过气。他一个字也不愿多听,翻身将薛采压在身/下,恚目而视,适才的温柔缱绻荡然无存。

    “勉强可以效劳一二?你可真是高风亮节!”崔珩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纤长的手指威胁似的挑开薛采的衣带,在她耳畔吐息,“如果我要做更过分的事,你是不是也愿意效劳?”

    薛采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脸上血色尽失,崩溃得快要哭了,“小恩公,快、快下去,你压疼我的手了。”

    崔珩不为所动,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薛采从未想过要用身子去报恩,望着头顶上方那张郁结之气缭绕的脸,惨兮兮的哭道:“疼,真的很疼,小恩公,求求你,快停下。”

    崔珩到底还是心软了,松开压制,起身坐在床沿,把薛采的右手抓到眼前。果然,惨白的纱布上血迹斑斑,伤口因为他粗鲁的动作再次撕裂。

    “这许多血,不知又可以救多少人?”崔珩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在挖苦。

    “你怎么知道我的血能够救人?”薛采刚缓和的情绪又激动起来,“说好了保密的,莫大夫竟然不守承诺。食言而肥,我看他再这样下去,马上就要胖过我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