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采一到厨房,几位厨娘顿时有了主心骨。

    因为今晚宴席的菜单是薛采开的,上面有好几道菜,她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比如那道“三鲜汤”。

    有厨娘说,自己的家乡菜中也有一道三鲜,但那叫“地三鲜”,是用茄子、土豆和青椒炒成的,而堆在厨房地面上的食材里并没有这几样东西,所以她们很是犯难,几乎无从下手。

    薛采笑盈盈的,一面和她们解释,一面把已经剖好洗净的鱼搁在砧板上,操起菜刀,动作利索的把鱼肉和鱼骨分开,随后又去掉鱼皮。

    “几位大娘,这三鲜汤是江南一带的名菜,用料复杂多样,我现在要做的仅是其中之一,鱼丸。”说着,薛采又拎起一把锃光瓦亮的菜刀,左右两只手飞快的交替上下,不一会儿就把鱼肉剁成了肉泥,但这离成品还远着呢。

    薛采一口气也没歇,继续手中的动作。那鱼肉泥越剁越细腻,体积也在不断膨大,到了最后竟成了一团光滑剔透的东西。

    厨娘们俨然看呆了,原来河里的鱼除了清蒸、红烧,还有这种别样的做法。

    薛采剁完后,一手捞起鱼肉泥,从虎口处挤出小丸子,然后用勺子把它们一个接一个刮下来,丢进煮沸的滚水里。

    鱼丸白花花的浮在水面,薛采用漏勺将它们捞起来,搁在碗里备用,然后用差不多的方法做了一批猪肉丸。

    几位厨娘渐渐看出了门道,围着薛采给她打下手。人多力量大,才片刻光阴,“三鲜汤”所需的鱼丸、肉丸、蛋皮、猪肚、白菜、河虾……就一一准备好了。

    “姑娘,不能光你一个人出力,剩下的粗活就交给我们吧。”一位上了年纪的厨娘把正在炒菜的薛采从灶前拉开,“少城主要是知道了,会怪罪下来的。”

    薛采也不推辞,把手中的木铲递过去,但并不着急离开,在厨房兜了一圈后,又给自己找了些琐碎的事情打发时间。

    有几盘菜已经备好了放在临窗的长木桌上,薛采二话不说,端起就走。

    正巧崔珩早已候在了饭厅,望见薛采,连忙把瓷盘抢过去,薛采手中用来隔绝温度的湿抹布随之掉落在了地上。

    “底下的人都死绝了吗,竟敢让你做这等事。”

    “小心烫。”薛采出声提醒,在崔珩放下菜碟的刹那,抓起他的两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耳朵上,“这菜是刚炒出来的,怎么能直接用手端。”

    通常自己的手指被烫到,她就会这么处理。

    崔珩愣了愣,用指腹轻轻摩挲薛采的耳垂,含笑道:“你在心疼我。”

    薛采把他的手从自己耳朵上拿开,弯腰捡起湿抹布,正色道:“这是提剑杀敌的手,自然不能受一点伤。小恩公,我知道你是好心帮我,往后不可如此鲁莽。”

    “你这是在怪我?”崔珩略有不满。

    “不敢,不敢。我只是想请你小心些,而且我也不是娇生惯养之人,端个菜碟子还是能够胜任的。”

    “那就是在责备我多管闲事了。”

    “怎么会!”薛采觉得崔珩有些胡搅蛮缠,不愿多做解释,把他按在一把椅子上,奉上一杯香茗,“小恩公,你且坐着歇会儿,马上就能开席。”

    崔珩拉住转身欲走的薛采,“要坐一块儿坐,你忙前忙后一整天了,不累吗?”

    薛采稍一犹豫,正要拒绝,门口处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秦长生,你当街脱老子裤子,让老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扫地,老子这辈子和你没完!”

    “没完就没完,是你先伸出贼手,按在了老子的胸口上。此仇不报,老子枉为人!”

    话音砸地,屋外安静了片刻,蓦地又响起一道声音,气势较之前矮了些,“打斗中难免有肢体触碰,况且老子也不是有意为之。老子早已和你道过歉了,你还想怎样?”

    “除非你自断双手,否则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你做梦!秦长生,是你女扮男装欺瞒我们大家在先,说到底是你咎由自取。若早知道你是女儿身,老子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此话何意,瞧不起老子是不是?你可别忘了,论武艺,你还打不过老子呢。”

    “那是老子念你年幼,没有使出全力,你当真以为老子不敢。”

    “明明是你技不如人,倒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呸!”

    “你一个女儿家,举止能不能斯文点,口水吐到老子脸上了。”

    “活该!正好给你洗把脸,免得你不知道自己的脸皮有多厚。”

    薛采与崔珩对望了一眼,恍然大悟道:“原来这秦长生是个姑娘家,难怪坊间传闻秦家小儿不近女色。”

    “听你的口气,竟是有几分遗憾。”崔珩抿了口茶,嘴里一片苦涩。

    “遗憾?好端端的我为何要遗憾?”

    崔珩冷言冷语道:“我听说曾有好事之徒想撮合你们两,促成一段好姻缘呢。”

    “奇怪,你远在军营,怎会对大娘们说过的话一清二楚。”薛采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大惊失色道:“你该不会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吧?”

    崔珩并不否认,气定神闲道:“我身为少城主,城中发生的事自然逃不过我的耳目,尤其是你的。”

    薛采呼吸一滞,“那……我如厕和沐浴的时候,他们总不会也盯着吧?”

    崔珩把茶盏重重的往桌面一放,飞溅的苦茶打湿了他的手背,“他们倒是敢!”

    “幸好,幸好。”薛采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言归正传道:“想必这秦长生从小被当做男儿养,难怪性情拓落不羁,倒是个妙人。”

    “你欣赏她?”

    薛采点了点头,“这世间没几个女子能活得恣意,像她这样的,实属难能可贵。小恩公也是赏识她的吧,否则,岂会收入麾下。”

    崔珩揉了揉她的脑袋,目中含笑,“知我者,莫若你。”

    “那你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了?”

    “你以为我会把身份不明之人留在身边?”

    “也对。”薛采跟着笑起来,“小恩公,你用人唯能,不论男女,我由衷钦佩。”

    崔珩脸上笑意加深,忍不住捏了捏薛采柔嫩的脸蛋,“能得你一句夸赞,我很是欣喜。”

    林星云与秦长生吵吵闹闹走进饭厅,倏地望见崔珩与薛采坐在里面,四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全落在他们身上,不由噤声不语。

    薛采面露遗憾,打趣道:“听你们二人吵架,我可是学了不少怼人之言,你们这就吵完了?”

    秦长生一脸赧然,抱拳道:“少城主,薛姑娘,让你们见笑了。”

    林星云倒是无所谓,扯着秦长生在薛采右侧的位子上坐下,没好气道:“你别堵着门口,没瞧见他们正在上菜呢。”

    说话时,仆人们鱼贯而入,圆桌上的菜碟越堆越满,越堆越高,腾腾热气如白雾缭绕。

    天色向晚,崔珩命人请来了刘旭阳、时宁等若干心腹。派去邀请徐梦洁的家丁赶来回话说,徐梦洁身体抱恙,早早歇着了。

    崔珩不以为意,更不会强人所难。他亲自为几员大将斟满酒,大伙豪气万丈的干了。

    这顿饭,既无主仆之别,也无尊卑之分,大家围坐一起畅所欲言,开怀大笑,很是其乐融融。

    崔珩给薛采布菜,薛采投桃报李,夹起一颗又大又圆的鱼丸,正要放进崔珩碗里,崔珩一低头,就着薛采的木筷将它含/进了嘴里。

    他咬着筷子,望着薛采,眼底笑意涌动,“这东西甚是鲜美。”

    “小恩公若是喜欢,下回我再做给你吃。”

    薛采一把抽回筷子,突然手抖了一下,两根木头随之掉落在地。她连忙捡起来,对伺候在一旁的家丁道:“麻烦小哥帮我换双干净的。”

    崔珩收起笑,脸上阴云密布。

    某些人不懂察言观色,冲着薛采嚷嚷道:“小采,不准偏心啊。这丸子又鲜又嫩,哥哥我也很喜欢吃。你下回做,记得留足哥哥的份。”

    秦长生在桌子底下踩了林星云一脚。

    林星云登时炸毛了,大呼小叫道:“秦长生,好端端的饭你不会吃,踩老子干什么,是不是想打架?”

    秦长生偷眼望向崔珩,见他面色虽冷,但没有发作的迹象,稍稍松了口气。她给自己和林星云都倒上了酒,碰了碰林星云的瓷碗道:“老子和你不打不相识,今晚就不计前嫌,敬你一杯。”

    林星云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怔了怔道:“虽然你粗鲁了些,但秉性还是好的,你敬的酒老子干了。”

    桌面上的氛围又变得和谐融洽,但崔珩没再开过金口。

    薛采知道自己得罪了崔珩,在他旁边默然不语,只管埋头苦吃。

    “哎呦,这么多好酒好菜啊,老夫回来的可正是时候。”忙着寻找毒草,许久未露面的莫大夫不请自来。

    他放下背上的竹篓,望着一桌子珍馐美馔垂涎欲滴道:“老夫吃了忒多的干粮,正想着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呢。”

    薛采忙不迭吩咐下人从厨房拿来一套干净的碗筷,然后在较空的地方插/入一把椅子。干完这些,她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不期然与崔珩的目光相碰。

    崔珩不悦道:“你就这么喜欢管别人的事情?”

    薛采尚未答话,莫大夫边风卷残云边道:“小子,你这话老夫就不爱听了。你在外守城的时候,老夫和薛采丫头同甘共苦,结下了很深厚的友谊。她体贴老夫,帮老夫安排座椅,有何不妥?”

    崔珩飞过去一记眼刀,莫大夫想起对方是个狠角色,不再多做计较。

    他吃得差不多了,拎起脚下的竹篓,犹豫再三,到底抑制不住心头源源不断溢出的得意,干咳一声道:“老夫奔波数日,终于找到了世间罕有的幻梦草,今晚在座的诸位都可大饱眼福。”

    这话成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莫大夫慢悠悠的把幻梦草从竹篓里拿出来。

    大伙一瞧之下,纷纷感到失望。

    那毒草长得平平无奇,与深秋路边的枯草没什么两样。

    莫大夫煞有介事道:“有道是人不可貌相,这幻梦草虽然模样普通,却有神效。”

    “什么神效?”林星云颇不耐烦道:“老头子,别卖关子,赶紧说。”

    “毒经记载……”莫大夫捋了捋两撇小胡子,话到嘴边拐了个弯,“算了,你们并非学医之人,跟你们讲了也是白讲。”

    “切。”林星云对幻梦草无甚兴趣,给莫大夫倒满酒道:“来,老头子,既然你得了这么一件宝贝,是不是该庆祝一下?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