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明月皎皎,星河灿烂。

    薛采亦步亦趋跟在崔珩后面,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前面那人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健步如飞,明知她尾随在后,却丝毫未有停下来的意思。

    穿过一道又一道院门,两人间的距离渐渐拉远。

    薛采时而小跑时而快走,累得气喘吁吁,喉咙发干。她顿住脚步,扶着腰环顾四周,发现这一带竟是她时常来消磨时光的后花园。

    没有记错的话,不远处的角落有一条幽静隐蔽的小道,抄近路可以成功拦截崔珩。薛采望着那渐行渐远,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来的背影,毫不犹豫的更改了路线,直直冲向灌木丛。

    崔珩走得虽快,心思却全落在身后的脚步声上。

    那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缓,最后竟是消失了。

    崔珩身形一滞,待在原地等了片刻,始终不见薛采跑上来与他并肩而立。他想往后张望一眼,但也知道这样做是多此一举。

    她这般轻易就放弃了,说明他在她心里真的毫无分量可言。

    崔珩在心底里嘲笑自己,他还在傻乎乎的期待什么呢?以为她会追上来,给他一个希望中的解释?她选择陆哲翰完全是出于姑娘家的娇羞,碍于脸面,才会做出违心之举,而她真正想嫁的人其实是他。

    可惜,这一幻想在薛采的脚步声消失时,就被无情的戳破了。

    一抹苦笑爬上了崔珩的嘴角,然后在脸上蔓延。

    “小恩公。”薛采突然从前方的树丛中跳出来,几步跑到崔珩跟前,大抵是担心崔珩再一次将她甩掉,紧紧拉着崔珩的衣袖道:“可算把你堵上了。”

    崔珩刹住纷乱晦暗的思绪,心头掠过一丝惊喜,却板着脸寒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和你解释啊。”薛采仰起脸庞直视崔珩的双眼,“我以为莫大夫的问题,以及我的回答对你而言是无关痛痒的,却没想到还是伤害到了你的自尊心。所以,来和你道一声歉。”

    崔珩攥了攥拳头,被茶盏碎片割破的掌心依然犯着疼,“你是真心想选他?”

    薛采直言不讳道:“我选师兄是出于两方面的考虑,其一我与师兄相伴长大,彼此熟悉。世人常说,嫁人就得嫁个知根知底的,所以我选他也算有几分道理。其二我若在时宁面前选了你,说不定当场就会被她砍死,我总得为自己的小命考虑啊。”

    “你的意思是,我和你的熟悉程度还远远比不上你和陆哲翰?”崔珩目光幽深,冷笑着逼近,“他有抱过你,亲过你吗?”

    薛采莫名觉得眼前的崔珩有几分危险,慌忙丢掉捏在手里的袖摆,步步往后倒退,一个劲的摇头,“没有,没有,我和师兄从来没有逾矩过。小恩公,说到底那只是一个游戏。老实和你交代吧,你和我师兄,我谁都不想选,是莫大夫硬逼着,我才万般无奈选了一个。如果你觉得全天下的女子都该选你做夫婿,否则就是拂了你的面子,给你难堪,伤你自尊,那我也无话可说。其实你真的不用太在意,游戏都结束了。”

    “停,停,停!”薛采后背抵在了粗糙的树干上,“我后边都没路了,求你别再靠过来。我真心实意和你道歉,下次再有同样的问题,我选你总行了吧。”

    崔珩这是把自己当成万人迷啊,怎么就这么爱面子。

    薛采苦恼死了,眼睁睁看着崔珩把她困住,无处可逃,“小恩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只是一个游戏?”崔珩抬起薛采的下巴,有什么情绪在他的眼眸深处酝酿、发酵、翻涌、燎原。

    “对你而言,那是一场游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可对我而言,并非如此。既然我和陆哲翰,你谁也不想选,那你告诉我,你心中的人选究竟是谁?”

    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男人揪出来,凌迟处死,以泄嫉恨。

    薛采见崔珩眼神狠戾,眉宇间杀气腾腾,心惊胆战的解释:“从来就没有过那个人。我这一生只想着报答恩情,从未考虑过儿女私情,更别提给自己找夫婿了。所以,你能把我放开吗?万一时宁路过此地,又要费一番口舌与她解释。”

    知道她没把心思投注在别人身上,崔珩心里到底舒坦了不少,“我和你之间的事,为何要扯上时宁?”

    真是贵人多忘事,刚在饭桌上吐露过心迹,这会儿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薛采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林星云问你在座的姑娘中可有你的意中人,你不是大大方方承认了吗?”

    “所以,你想当然的以为那个人是时宁?”崔珩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边抚摸薛采的发顶,一边冷笑连连。

    薛采不禁毛骨悚然,仿佛下一刻崔珩就会把她的脑袋给拧下来,“小恩公,你别笑了,听着怪让人害怕的。这么说来,是我猜错了,原来你喜欢的竟是秦长生。”

    “嗯?”崔珩转而用手掌抚摸薛采的脸蛋,殷红的血擦在了她白皙的皮肤上,有一种瘆人而诡异的美感,“你不妨再猜一次。”

    总共也就三个人,猜错了两次,最后一次必然正确。

    薛采思及此,差点儿忘了呼吸,大脑随之一片空白,良久才挤出一丝假笑道:“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崔珩牵起薛采的手,狠狠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语气急躁,“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抱过你,亲过你,你何时见过我对其他女子如此?”

    砰砰砰——

    鲜活有力的心脏在她掌下有规律的跳动,薛采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为何三番五次要把我和不相干的人牵扯在一起?先是徐梦洁,再是时宁,今晚我若不把话挑明了说,你是不是还想继续装傻充愣?”

    “不是,我以为你合欢蛊余毒未清,才会对我做出那样的事。”在崔珩灼灼的注视下,薛采的声音愈来愈小,“我真的没往那方面想。”

    “合欢蛊是你取出来的,毒有没有解,你心里就没点数?”崔珩冷哼道:“你不过是在给自己寻找借口,好逃避我对你的感情。”

    薛采垂下眼帘,咬了咬唇瓣,心里打定了主意,猛然抽回自己的手,一脸认真道:“小恩公,你喜欢我哪里,我改行吗?”

    闻言,崔珩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是我对你的喜欢,让你深感不堪吗?你为何要改?况且,你改得了吗?你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我且问你,你如何改之?”

    被人这样露骨的,毫无保留的表白,薛采心里除了震撼,唯有无尽的茫然与无措,“小恩公,我以后尽量躲着你,离你远远的,时间久了你自然会淡忘这种感情。真的,你相信我。”

    源源不断的无力感与疲惫感袭上崔珩的心头,像把钝刀慢慢切割他的心脏,崔珩蓦然红了眼眶,颤声问道:“你当真一点也不喜欢我?”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种时候一定得把话讲清楚,拖泥带水的,只会把事情搅得一团糟。

    薛采点了点头,毅然决然道:“我是为了报答恩情才来到你的身边。倘若没有恩公,或许我们永远都是陌路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相逢。小恩公,我可以为你鞍前马后,肝脑涂地,但谈情不行。我消受不起,求你收回。”

    “收回?”崔珩反复玩味这两个字,“既然住进来了,我怎么舍得把你赶出去。”

    他重重的将薛采压在树干上,抽出匕首抵在她的胸口,“我以为你只是笨了点,迟钝了点,却没想到你是没有心。如果把我的心取出来,装进你这里,你是不是也会喜欢我?”

    说着,匕首转了个弯,对准自己。

    “不要胡闹!”薛采不知哪来的力气,徒手夺下匕首,嫌恶的丢在地上,然后抓起崔珩的手腕拧着眉头道:“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用不着你来关心。”崔珩怨气未消,“既然不在意,就收起你假惺惺的怜悯。”

    薛采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哄道:“乖,我带你去包扎。”

    崔珩奋力推开薛采,“你听不懂人话吗?滚开!”

    不要再对他露出善意,他已经沉沦其中,不可自拔,难道还要继续陷他于万劫不复的地步吗?

    薛采往后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在长满荆棘的灌木丛里,“小恩公,你别这么孩子气。我对你虽然没有男女之情,但是真心诚意的关心你,连同恩公那一份。”

    崔珩不知想到什么,怒火攻心,狞笑道:“你还要代替崔默武来关心我?薛采,原来你朝思暮想的,竟然是当我的后娘!”

    “……”薛采闻言,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你不要胡说八道,脑补过多。”

    “那你呢?还不是经常把我和其他女子脑补到一块儿。”崔珩反唇相讥。

    行吧,是她理亏在先。

    “薛采。”崔珩见眼前之人羞愧得差点儿抬不起头,郑重其事喊了她一声,“我改主意了,你还是继续留在我身边报恩吧,不准刻意躲着我。”

    哪怕不喜欢他,也要时刻关心他,处处为他着想,始终对他抱有善意。因为当上一个想法在脑海中浮现时,他发现自己会因此疯掉。他怎么可能真的把她从身边推开,他只会将她牢牢绑死,让她哪儿也去不了。

    与见不到她相比,万劫不复算得了什么?

    崔珩终于从矛盾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来日方长,只要她的心还没有归属,总有一天她与他一起度过的岁月会超过陆哲翰,总有一日她的心里会全是他的影子,被他填得满满当当。